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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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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厉兰妡心中有多少盘算,她终究只能静待时机,不同于之前一路过关斩将的好运气,这回她的福气似乎坏到低谷。太后的病势固然在一日日好转,而伴随着一场秋雨的倏忽而来,遍地的旱情也极大缓解。

    都是些好消息,唯独对厉兰妡不利。

    兰妩起初见到下雨,尚欢喜道:“老天爷总算没有做得太绝,这一场雨解了多少燃眉之急。”

    厉兰妡望着窗外淅淅飒飒的雨点,叹道:“只苦了咱们,才离了宫就下雨,岂非坐实了慎儿的不祥之说,咱们要回去更难了。”

    兰妩悟出这一层,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

    厉兰妡想起系统那回的赤字警告,她本以为是指的新人入宫,抑或贾素莺之死,现在才觉出那根本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危机在于老天爷都不肯帮她,她恐怕得困死在宫外了。

    慈颐宫中,萧越坐在床前,亲自服侍太后用完汤药,温然道:“母后近日可觉得身子舒坦些么?”

    太后点头,“好多了,倒是难为你费心。”

    萧越道:“母后对儿子有养育之恩,朕自当竭力奉养。”

    贾柔鸾乖觉地开口:“说也凑巧,陛下正在为旱情的事忧心,可巧下了一场豪雨,而太后的身子也渐渐康复,果真一荣俱荣,偏偏这些都发生在厉妹妹出宫祈福之后,莫非寂空禅师和高大人的话真有几分道理?”

    太后淡淡道:“寂空禅师乃得道高僧,高芝阳也是多年老臣,两人一向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胡言乱语。”

    萧越在一边听她们一唱一和,只沉着脸不说话。

    须臾萧越仍回去太仪殿,太后便看着贾柔鸾道:“你瞧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贾柔鸾柔柔道:“臣妾瞧着,陛下似乎不怎么相信这套说辞。”

    太后哼了一声,“信不信也没奈何,话是从哀家口里说出的,他还能顶撞不成!”

    “太后说的是。”贾柔鸾谦恭地垂下头。

    太后看着这个外表柔柔弱弱的侄女,忽然冷笑道:“厉昭仪出了宫,皇帝身边该没个可心的人,怎么我瞧着你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贾柔鸾红了脸,“是臣妾无用,可是也不止臣妾,陛下这些时日总不见召幸谁,唯独往幽兰馆去得多些,也是为了看几个孩子。”

    “纵然如此,那也证明傅书瑶比你有能耐些,不然何以她能得皇帝首肯,而你却备受冷落?”

    贾柔鸾低低地道:“母后放心,臣妾定不会输给她。”

    烟雨如织,明玉却自顾自地在屋檐下作耍,玩得不亦乐乎,毫不畏惧沾湿鞋袜。跟着她的侍女有些腹痛,忍不得去了茅房。谁知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就有一位容长脸儿的女子悄然出现,蹲下身道:“明玉公主,你父皇想要见你,命我带你过去,你跟我来好不好?”

    萧越这些日子忙于政事,见明玉的面少了些,明玉自然欢喜,二话不说便牵起女子的手。

    女子擎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伞面很大,足以容下两个人。她小心地避开坑坑洼洼的积水,领着明玉向前而去。

    天色虽然影沉沉的看不清楚,这条路却是明玉走熟了的,她不禁咦道:“这仿佛不是去往太仪殿的路,倒像是去墨阳宫的路。”

    “公主果然好记性,咱们的确是去墨阳宫,你父皇就在那里。”

    明玉歪着头道:“父皇不是很久都没去看甄娘娘了么?”

    女子笑了,“所以现在就要去啊,贵妃娘娘终究是嫔妃中位次第一人,你父皇偶尔看看也是应当。”

    明玉扁了扁嘴,仿佛不大高兴。

    两人到了墨阳宫门首,那女子仿佛足底一滑,绊了一跤,明玉也跌落在地,想是擦破了点皮,她捂着膝,呜呜地哭起来。

    女子却根本没看她一眼,收起伞,如游蛇一般融入无边的丝雨中。

    许是孩童尖锐的啼哭惊动里头的宫人,甄玉瑾身边的荷惜撑着伞推门出来,讶然道:“明玉公主,您怎么在这儿?”

    秋雁回到碧波殿,向贾柔鸾一五一十汇报了自己任务完成的情况,贾柔鸾赞赏她一番,并道:“你做得很好,自己下去领赏罢。”

    贾柔鸾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明玉在墨阳宫门前受伤,不管事实如何,傅书瑶一定会找甄玉瑾理论——好显得自己真正关心这几个孩子。而以甄玉瑾的性子必定不甘示弱,甚至以手中之权肆意压制,一旦两人较起劲来,自己便能从中渔利了。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傅书瑶大闹墨阳宫的消息,等来的却是傅书瑶本人。傅书瑶面容沉静地进来,开门见山道:“请淑妃娘娘屏退众人,嫔妾有一句体己话与娘娘说。”

    贾柔鸾挥了挥手,示意仆婢下去,挑了挑眉毛道:“傅妹妹不在自己殿里照顾孩子,怎么跑来本宫这里了?”

    “明玉公主受了伤,在墨阳宫门前,贵妃娘娘正在请太医为其诊治。”傅书瑶看着她。

    “哦?贵妃娘娘竟这样不仔细么?”贾柔鸾的眉毛挑得一边高一边低,像两截断了的跷跷板。

    傅书瑶探询地道:“娘娘也不问问公主的伤势如何?”

    贾柔鸾暗恼自己疏忽,忙敛声问道:“公主伤得重么?”

    “伤倒是不重,只是破了点皮,现下已经擦过药酒、用棉布包扎起来了。不过明玉在雨里淋了一身,贵妃娘娘怕其招了风寒,正在紧锣密鼓地张罗人熬姜汤,好散散邪。”

    “既然如此忙碌,妹妹怎么反倒有功夫过来了?”

    傅书瑶眸光冷淡,“只因我想劝姐姐一句,该收手时还是收手吧,姐姐自以为是的聪明,其实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贾柔鸾不禁恼怒,“你胡扯什么?明玉既在墨阳宫门前受伤,自然是甄贵妃的错处,妹妹不去找真凶理论,胡乱攀扯上本宫做什么?”

    “姐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嫔妾不是傻瓜,明玉更不是傻瓜,究竟是谁将明玉引去的,又是谁故意将她绊倒,姐姐心知肚明。”傅书瑶颐然道,“姐姐大约不知道,明玉自小记忆非凡,倘若让她来碧波殿指认,姐姐以为那人能瞒得过么?”

    贾柔鸾见她一语道破先机,心下气恨交加,却说不出话。

    傅书瑶又道:“自然,我知道姐姐有太后撑腰,大约无所畏惧,我也不打算将此次的事告到陛下跟前,可是我希望姐姐明白一个道理:多行不义必自毙,姐姐还是善自珍重吧。”她慢慢悠悠地起身,缓缓朝门外走去。

    贾柔鸾冷笑,“你又是什么好人!”

    傅书瑶脚步停住,却没回头,只微微侧首道:“是,我的确不是好人,但我至少不会对陛下的子嗣下手,淑妃娘娘,您若真深爱陛下,就请善待陛下的子息,若屡屡犯下此等祸事,即便有太后在,您还是难以保全自身。”

    她越是说得大义凛然,贾柔鸾越是生气,她不认为傅书瑶有资格教训自己,偏偏自己不得不吃这一顿教训,真是莫大的耻辱。她用力一挥衣袖,将面前一案果品碗碟悉数扫下去,噼里啪啦碎个爽快。

    仿佛要抵消烈日带来的冲击,这一场雨下了许久,几乎蔓延过整个秋季——好在雨势不大,不至于由旱灾转为涝灾。

    下雨天不好出门,厉兰妡在禅房中颇为清闲。她尝试过召唤系统君小江,在经历无数次失败的默念后,他总算出来了一回。厉兰妡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小本本,如她所料,上面的数据已经归零了。

    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她千辛万苦积攒的任务等级,竟然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星象之说化为乌有,往后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才能赚回来。

    抱着这种情绪,当小江告诉她明玉受伤时,厉兰妡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伤势严重么?”

    “……不严重。”

    “那就好。”厉兰妡仍垂下头。

    小江忍不住问道,“你莫非一点都不担心?”

    “有人会照顾好她的,我再担心也是无用。”

    “但是对一个小孩子而言,不管受多么小的伤,她总希望母亲能在身边,哪怕仅是陪着她。”对于这一点,小江仿佛深有体会。

    “可我回不去呀!”厉兰妡摊开两手,殷切地看着他:“除非你愿意帮我。”

    不负责任的小江再一次飞走了,令厉兰妡再一次感到这系统纯是个鸡肋。

    连绵不断的阴雨在初冬终于止息,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冷空气,一阵一阵地呼啸而过,吹散了落叶,吹凉了人心。

    禅房如冰如铁,晚间睡来颇觉难耐,何况宫中这些素来养尊处优的人。出乎厉兰妡意料的是,她们在这一点上并非苛待,甚至在初冬一过就搬来了崭新的棉絮,令厉兰妡大是感动。她另外托兰妩买了两个质佳的汤婆子,每晚灌足了热水放在脚头,一直从心底热起来。

    冬日既临,慈航庵的作息也有所变化,起得更迟,睡得更早,如此一来倒是遂了大多数人的心愿。在经历一天不甚辛苦的劳作后,众人早早进入梦乡,黑甜一觉,大约是这种平淡生活里最大的乐趣。

    厉兰妡是最早被热意唤醒的,她对温度的变化格外敏感,大约算一种本能。满室红光令人惊心触目,那是最原始的危险信号。厉兰妡匆匆将身旁酣睡的兰妩推醒,催道:“快起来,着火了!”

    兰妩一惊,忙打了个滚起来,两人匆匆披好衣服,待要冲出去,上去拉门,门被反锁了;试图推窗,窗棂也纹丝不动。门和窗都被堵得死死的。

    兰妩如同被兜头兜脸浇了一桶冰水,不止清醒,而且寒冷。她与厉兰妡对视一眼,知道对方这回下了狠心。

    真正恐惧的时候,反而会有一种大彻大悟的平静,厉兰妡缓缓坐在椅上,兰妩也有样学样地坐到一边,既没法逃出去,只有安静等死一途。

    忽听一声闷响,窗格被人用榔头砸开,两人匆匆往外张望,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灵巧地跃走。

    不管他是谁,这一举动终究为她们创造了机会,两人循着这个空档,顺利地逃出一条性命。

    那场火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众人都不甚清楚,只觉得一股澎湃的热意充斥整间屋内,睡梦中传来一声又一声惊呼:“走水了,走水了!”终于意识到不是做梦,于是匆匆披衣起身,跑到屋外。

    庵堂前的一棵大榕树下乌压压站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几个健壮敏捷地则去西口水塘里破冰取水,指望将火扑灭,好赖救些东西。奈何火势太大,哪里救护得及,眼前很快就成了一片赤红的废墟,只剩下熊熊烈焰吞噬着触手可及的一切。

    举火的原因尚不分明,有一个道:“我早说那捆柴别跟灶口离得太近,里头才烧过热水,底下还冒着火星,一引燃就没辙了。”

    另一个道:“我看是你每天挑灯夜读的错处,白天在蒲团前打盹,晚上倒装模作样地认真起来,没准睡过了头,蜡烛倒在地上,才一下子走了水。”

    济慈见她们纷纷争竞,互相推卸责任,不禁叱道:“好了!都到了这份上,再说这些有何用,眼下要紧的是人有无伤亡。济慧,麻烦你清点一下人数。”

    济慧依令出列,吩咐众人排列整齐,认真数了两遍,咦道:“怎么少了两人?”她犹自不放心,再数了一遍:“的确少了两个。”

    早有那机敏的反应过来:“不见济元师叔和兰妩姑娘。”

    济慧急道:“她们人呢?”

    那一个吞吞吐吐地道:“兴许尚在禅房之中安眠,方才也没人去叫她们……”

    济慧的脸色顿时凉了半截,“济元是奉旨离宫修行的,设若有个万一……”

    与她对话的妙色是一个伶俐的姑娘,当即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道:“火势这样大,济元师叔纵然尚有一息存世,要救活也难了,说不准这会儿已经成了一堆焦骨……”说到此处,她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仍继续道:“若是宫里怪责下来,咱们也只有这套说辞,何况我听说济元师叔这回离宫仿佛别有隐情,似乎与今年的大旱有关,且太后也多不待见,因此我想,反正济元师叔此生未见得能回去,纵然殒命在此,也怪不得咱们。”

    她这番话正说在济慧心上,济慧定了定神,镇定了情绪道:“住持师姐,你说呢?”

    济慈悲悯地合起手掌,“阿弥陀佛,济元得以脱却凡胎,得升仙界,是济元之福,亦是鄙寺之幸。”

    济慧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这么一说,硬生生将一件坏事变成了喜事。当下她亦撑起一脸喜色道:“你们都听到了吧?济元原是离宫祈福,如今果然求得福报,纵然肉身毁损,却得入身超凡入圣之境。咱们也得统一了口声,如若宫中来人问起,大家也都如此说,别出言丧败、坏了兴致。”

    众人即便心下有些疑心,当面总不敢不服,俱唯唯称是。唯独妙殊细声嘀咕了一句:“果然升仙了么?”似自言自语。

    济慈双手合十,“济元师妹慧根卓绝,灵气逼人,才入寺数月就得成大业,我欲为其在寺中设一座牌位,以彰感佩之意,尔等以为如何?”

    弟子们当然没有异议,忽听后头一个清越的声音道:“我还没有升天,师姐就要为我立起牌位,这叫我如何担当得起?”原来是厉兰妡和兰妩笑眯眯地从后头出来,两人穿着整洁的僧衣,毫发无损。

    济慧的脸在火光中凝结成冰,一丝笑意挤破头也难得钻出来,“济元师妹,原来你还活着。”

    厉兰妡好整以暇地露出微笑,“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夜偏生睡不着,因携了兰妩于山林间闲走,感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期图促进修行,提升根本,谁想阴差阳错,因此避过一场大祸,哦,不,是错过升仙的良机。”

    济慧的脸黑得连火光都难以照红,济慈却依旧波澜不惊,声线平稳得像个死人,“升仙虽好,尘世亦有可留恋之处,可见济元尘缘未尽,还没到好时候,顺其自然即可。”

    这老尼果然老辣,一张嘴正说反说都有道理,叫人没法指责她半句。厉兰妡鄙薄之余,心下也不禁一凛。

    她也装模作样地施了一礼:“师太所言极是。”

    屋舍在大火中尽数毁损,天色又晚,众尼僧只能在山林中暂歇。厉兰妡亦找了一株合抱的大树,和兰妩在树下比肩而卧。火势熄灭后,众人在其中找寻了一阵,只寻到几条焦黑的被褥,勉强可以御寒。

    大伙儿忙了半宿,好容易重新睡下,趁她们昏寐之时,兰妩庆幸道:“亏得咱们早有准备,只毁了几件衣裳,我看寺里这回损失惨重。”她不能不佩服厉兰妡将首饰银票缝在寝衣里的妙法。

    厉兰妡道:“我看未必,你瞧住持和监寺一点儿也不着急,可见值钱的物事没有丢掉多少。”

    “也是,”兰妩点头,“这场火未必不是她们的主意,想必早有筹划。只是旁人的惊惶也不像是装的,恐怕此事只有那两个老东西知情,连妙殊也未必知道。”

    厉兰妡冷笑,“看来是我错估了她们的胆量,以为她们不至于粗浅至此,这一下倒坐实了有人在后面撑腰。”

    “她们如此也罢了,却连寺中诸人的性命也不顾惜,真是其心可诛,”兰妩恨恨道:“若非咱们侥幸为人所救,恐怕真要死在这里了,说来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她想了一想,“也许是个小贼,本想着来寺里偷东西,误打误撞地救了咱们,却又被大火吓跑了?”

    小偷只会溜门撬锁,哪个有胆子这样破窗而入,厉兰妡想来,那人怕是诚心来救她们,但不知是何故,为何要瞒着身份,这世上果然会有默默关心她的人么?

    宫里住久了的人,在这样粗陋的环境下如何睡得着?兰妩自是不寐,看看身旁的厉兰妡,见她也睁着两眼,遥望满天星河,仿佛心事如潮。

    兰妩叹道:“其实方才咱们不必回来,只当在火里烧死了,从此博得自由,慈航庵固然不会追寻,宫中的纷扰也不会接踵而至。”

    厉兰妡的声音轻细而坚定,“习惯了宫中的日子,连纷扰也觉得有趣,兰妩,即便你真回到民间,你以为自己还能舒心么?理想和现实终究是两回事,又想享受宫中优渥的生活,又想远离纷争,太贪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兰妩默默地在一边沉思,仿佛在思量自己究竟想要哪一种。

    厉兰妡也是纠结,她纠结的却是自由与地位,万千荣宠与重返现实。好在现在还不到时候,她有足够的余暇去想——毕竟她的一切还得从零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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