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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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将功成万蛊枯,这是刻在望秋崖上的一句话,以剑为笔,笔锋犀利而深邃,将那石头做的纸面划破三寸之深。

    每个字,都像是在诉说那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望秋崖就是柳修看见蛊姥姥每年都去的那个悬崖,而许香薷现在,就在望秋崖下。

    精钢做成的牢房坚不可摧,许香薷用了许多方法都没能打开,最后只好放弃,很是不爽地看着旁边牢房的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

    荆芥斜倚在墙边,捂着被许香薷打伤的腰腹,丹田的震荡让他一时难以动用真气和内力,整个身体都虚乏无力。

    离开许香薷后,他已经很多年没受过伤了,然而就算是身体剧痛,他仍是忍不住笑开:“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

    荆芥的脸越长越美,那种无论男女见到都会为之惊艳的美丽。许香薷见过许多美人,这还得归功于月神教丑拒的教规,其中的佼佼者自然是惊槐。

    但是惊槐的脸不能用美丽来形容,是一种魄力,充满着男性霸道刚强的气息,同时又十分引人注意,贪求他毫无瑕疵的容颜。

    荆芥不同,他的脸虽不能说是雌雄莫辨,比女人还要美,但到底是充满诱惑性的。像是开在暗夜里的曼陀罗,散发着诡异而妖娆的幽光。

    许香薷见惯了惊槐轻佻的笑容,猛一看见荆芥这认真的微笑,反而被惊了一下。

    真是妖孽,许香薷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句。

    在原文里,她的设定中能够跟惊槐的颜值相媲美的,也就只有大魔王荆芥了。

    而后她脑海里忽然出现谢如玉给她说的话,她说荆芥还活着。

    想到这个可能性,许香薷的身体都忍不住抖了抖,她塑造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王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可是真正面对这样的大魔王,她还是很心惊胆战的。而且这个大魔王貌似还被她打伤了,要是他事后算起账来,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问她为什么不想想两人决斗的可能性,因为现在的大魔王按照时间线推断已经二十岁了,原文中二十岁的荆芥,已经开始筹谋杀掉惊槐了。

    她现在在惊槐手下走几招都吃力,和荆芥决斗?她还是想想怎么死比较没那么疼现实点。

    “香薷,你在想什么?”荆芥突然出声。

    许香薷后背一僵:“没……没什么。”在想让你不杀我的可能性。

    还得想想大魔王为什么会认识她,听她的语气,他们应该关系不差……吧?

    荆芥认识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从别人处听说,但不可能这么熟稔;二就是他们本来就相识,她被封印的那段记忆中就是他。

    对方是大魔王,她不可能贸然去问他两人之前到底什么关系,但他应该已经看出来她对他毫无记忆了。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旁敲侧击出两人是哪种方式认识的。

    要是第一种就见招拆招,要是第二种的话就套近乎,能跟大魔王打好关系——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处。

    杀人如麻的大魔王,貌似只有谢如玉不杀,早知道要遇上大魔王,她应该把谢如玉一起带上的。

    但是荆芥并没有让许香薷思考得太久,跟许香薷朝夕相处了七年的荆芥,早已经把她的所有情绪和动作都刻在了心头,从她不经意的眼神里,他就可以得出很多东西。

    香薷是真的忘了他,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失去记忆,而且还是这种独独忘记一个人的情况。她还记得林寻艺,却对他毫无印象,实在太多可疑。

    荆芥第一反应就是她中了蛊,可是又看不出任何征兆。三年间他不断打听着许香薷的消息,月神教的人也打过无数照面,却总没抓住有用的信息。

    在荆芥的心中,许香薷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她知道天下大势,了解大人物的性格爱好,那么月神教的教主她肯定也是了解的。他从来不信有谁能困住香薷三年之久,还能半分消息都不传出来,所以他想着,也许香薷真的不在风云大陆了。

    他知道自己在许香薷心中所占的位置,所以也料定她一定会回来找他,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失忆了。

    荆芥稍微恢复了些气力,尝试动用真气修复筋脉,一边对许香薷道:“香薷别担心,不管你为何失忆,我都会替你找回来。”

    许香薷顿了顿,才道:“其实这段记忆,要不要也无妨的。”关于大魔王的记忆,应该不是特别愉快的吧?

    荆芥的神色隐在黑暗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是悲是喜:“我好像没有惹香薷不高兴,为何不想记起我?”

    许香薷莫名有些心虚,大魔王现在的情绪貌似很低落啊。她智商虽高,情商却是不足的,实在无法分辨出大魔王现在的心理到底是什么。

    不会是想要黑化,然后把她秒杀了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香薷突然神经质的走到两间牢房中间,隔着精钢柱伸出手,在大魔王的头上揉了揉。

    这一揉,两个人都愣住了。

    荆芥抬起头,眼里的晦涩还没完全退去,随之又被惊喜取代。

    许香薷尴尬地收回手,扯扯嘴角:“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所以……别杀我啊。

    荆芥眼中的惊喜又慢慢沉寂下去,他道:“等我恢复功力,就带你出去。”

    许香薷武力值逆天,但却无法打动这精钢困牢。按照网游的说法就是,她是擅长魔法攻击,这牢有很高的魔法抗性,所以她根本没办法打动。

    而大魔王……许香薷猜他应该是全职业精英玩家,不在一个档次的吧。

    能把大魔王打成重伤,许香薷也是有点小窃喜的来着。要不是她的三观不允许她杀人,她还真是想直接趁着大魔王重伤未愈之际,送他入轮回。

    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那样想了想而已,其实先前她那一掌打在荆芥身上的时候,看见他吐血倒地,她的心头就没由来疼了一下。

    现在回想起来,她跟大魔王之间,应该真的是有很好的关系吧。

    两人在这边聊了半天,对面的加大号牢房里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特使,看天色怕是要下雨了,要不先想想怎么避雨?”

    他们现在所待的地方是思秋崖底的露天牢房,从这里往上看,只能看见手臂宽的一条缝隙,从缝隙里能看见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一个时辰前,这个万蛊窟的蛊姥姥还十分欢迎荆芥两人的到来,当然许香薷一行他们也从一开始表示出了他们的热情。

    可是当荆芥一个拥抱过后,那个红衣女子和小姑娘就脸色一变:“姥姥,这里有对侠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迎面飞来一个碧色袄裙的老婆婆,满面怒容,兜头洒下一张大网,喝道:“我们万蛊窟不欢迎侠侣,都给我滚!”

    许香薷被荆芥紧紧抱住脱身不得,被大网盖了个正着。那些教众见状里面前来救援,结果斜里又冒出十来个红衣女子,将他们团团围住。

    教众们各个眼神烁烁,打着务必要救出特使的心理,决定给这群女子一点颜色看看,但最后的结果有点惨烈。

    那石室本就是个大型阵法,教众们被一堆乱石、飞箭、瘴气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精力耗尽被捕。

    林寻艺自然也没能幸免。

    一行二十来个人纷纷被丢进了思秋崖下的天牢里,其中一个红衣女子道是要关他们三天三夜,以赎清他们带侠侣进窟的罪过。

    许香薷觉得很冤枉,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看出来她跟荆芥是侠侣的。而且这个万蛊窟是有毛病吗?这是单身狗抱团的意思吗?

    教众们觉得更冤枉,为何单身狗也要受牵连?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想,半个时辰后,那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先是稀稀拉拉滴在精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后便是倾泻而下,哗啦啦的雨声阻扰着听觉。

    许香薷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五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淋雨。她一直很讨厌下雨,以往不管是在要灵谷还是常玉山,下雨的天气她都会躲在屋里不出门。而月神教本身就在海底,想要淋雨还得专门跑到岛上去,许香薷自然也是没能遇到过。

    第一滴雨水打在她的手臂上,溅起的水珠恰好落在她鼻尖,有点痒,有点凉,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然后第二滴却再也没有落下,许香薷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头顶放了一把伞。伞是她最爱的绯红色,上面描了山水画,青山远水,亭台楼阁,寥寥数笔却勾画出了恬淡舒适的意境。

    许香薷不由得好奇:“你从哪儿找来的伞?”

    荆芥还未答,跟教众关在一起的林寻艺就道:“这伞荆兄一直带在身上,平日里遇见个雨天宁可淋着也不舍得拿出来,想必是专门为许前辈做的。”

    这折叠伞有八骨,骨架是铁制成的,折叠处还钻了孔,用特制螺丝衔接好了。要不是许香薷确定自己现在就在古代,她真以为回到了现代。

    这伞,除了伞面是油纸做成的,跟现代的折叠伞并无两样。

    许香薷脑子里又有想法了,这大魔王不会也是哪个现代人穿进来的吧,这样才能解释她跟大魔王的关系看起来为什么这么和谐。穿越人士惺惺相惜那是必须的呀,同类才能找到安全感不是吗?

    想到这里,许香薷试探着问:“碎冰冰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

    荆芥愣了愣,才道:“葡萄。”

    许香薷一喜,再问:“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

    荆芥反问她:“不是麻辣味的吗?”

    许香薷暗道一声知己啊,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狐妖小红娘》完结了吗?”

    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了,雨点落在荆芥的头上、身上,然而浑身湿透的他依然风姿卓然,及腰的青丝一缕一缕披散在他身体周围。

    只见他薄唇微动,挂着水珠的睫毛轻颤,吐字如珠:“香薷,你在说什么?”

    轰隆隆,天际一道闪电滑过,而后便是震耳巨雷,响在许香薷的心头。

    她捂着心口,尤不死心地问:“你知道二十一世纪吗?”

    荆芥缓缓地摇头。

    “那这伞……你是从哪儿来的?”或许是哪个穿越人士送给他的也说不定。

    “折叠伞、碎碎冰、麻辣豆腐脑,都是你教我的。”荆芥许是看出了许香薷想证明的是什么,他早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来历了,毕竟他离开许香薷这些年,总也学会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游魂寄居,比如异世传说。

    但他不在乎,香薷就是香薷,不管她是谁,来自哪里,想做什么,他都不在乎。他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想法,让香薷快乐,仅此而已。

    荆芥这样说了,许香薷的心也跟着沉了,然后又立马升了起来。既然她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大魔王,那么说明他们俩的关系是真的很好。

    虽然她现在单方面失忆了,但是她有很强烈的直觉,大魔王并不会因此介意什么。

    光看头顶上这把伞就能看出很多事情了,他宁愿自己淋着,也要让自己不被淋到,这至少说明他知道自己是不喜欢淋雨的。

    她是一个情商不高的人,但好歹是个写了数本大红文的作者,虽然那些文都没有什么言情成分,但在读者们的建议下,她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寻妻如玉》是她第一次尝试写言情,看读者当时的反应其实还是很好的,这说明她对男女感情这方面还是有点了解了。

    许香薷仔细分析了荆芥现在的行动,以及他之前的表现,她突然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大魔王,不会是喜欢她吧?

    据谢如玉跟她说,她只见过大魔王两次,描述中也不是多么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人,但也同时没对谢如玉有异样的感情。她早发现谢如玉是重生的了,所以两人当时都双双松了口气。

    被大魔王喜欢上,貌似不是件美妙的事情。

    谢如玉可是被杀了全家的,许香薷倒是没有全家几百口,她就一个死掉的爹,一个残疾的娘,大魔王应该不会杀……吧?

    许香薷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都变成了淡定:“我还教了你什么?“

    荆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教我识文断字,明辨是非;你教我文明待人,诚信待你;你还教我放眼世界,还教我……七情六欲。”

    雨仍旧下个未停,他们说话的声音其实已经听不太清楚,但荆芥这些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他嘴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饱含深意。

    荆芥的眼睛深邃、明亮,盛满许香薷看不懂的情绪,这个眼神太过炙热,灼到了许香薷的眼睛。

    许香薷撇过头,清咳一声,道:“看来你是我的学生,好像学的还不错。”

    “香薷,你错了。”荆芥将脑袋凑近,贴着许香薷的耳朵轻声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学生。”

    不是你的学生,也不是你的弟弟,香薷。荆芥在心里缓缓念道,然而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少年的话似乎带着回音,一直在许香薷的脑海里晃荡,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耳根,悄悄地红了起来。

    这时候,一堆人从天而降,落在地上溅起好大的水珠,洒了众人一身。

    凌子明转头就看见了许香薷,惊奇道:“特使,您怎么比我们还先到?”

    眼尖的教众发现了这里的不同:“特使……好像是被关住了。”

    就像明明是许香薷他们先出发,荆芥他们却早了一个月到外海一样。凌子明他们花费了两个多时辰才摸索到了崖底,许香薷他们已经被关在这儿一个时辰了。

    这世上总是有些快捷通道,是留给有心人的。

    凌子明他们围着精钢牢转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出破解之道。这些精钢似乎格外坚硬,不管是用宝剑还是蛮力,都无法使其移动分毫。

    待到外面的七十几个教众都用光了真气,凌子明才一脸愧色道:“属下无能,无法救特使于危难之中。”

    许香薷有些无语:“都说了让你们别白费力气,现在好了,你们也没力气上崖了。”

    凌子明请示道:“特使,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做?”

    许香薷道:“传信给隐士,让他们找些干柴和木草,另外让他们把包裹扔一半下来,先解决温饱再说。”

    入夜之后,思秋崖像是下了一场包裹雨一样。为了不让包裹被打湿,他们每个人都集中精神盯着天上落下的包裹,务必让它在落地之前被完美接住。

    把所有的木草铺到地上,然后用干柴和树枝搭起简易的帐篷,牢里的人直接把木草放到牢顶和脚下。

    柴火点燃后,一群人打开包裹,开始分食物。

    许香薷一手拿着糯米糍,一手给荆芥疏通静脉:“你大概还有多久能恢复?”

    听说荆芥恢复之后便能打开这个牢笼,许香薷就开始安排教众逐一给他传真气,助他疏通脉络。

    之前许香薷的一掌正好打在他的丹田之上,虽不至于就此废了,到底也算是重伤。疗伤期间,林寻艺又免不得说一番一般人根本伤不到荆芥,只有许香薷他才会不设防的话。

    荆芥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快,其实现在已经能够动用大半的内力和真气了,毕竟许香薷当时只是打乱了他的真气,让他真气乱窜受了内伤,只要疏通就没什么大碍。

    这时候的荆芥没到全盛时期,但打开这精钢牢笼却是没什么问题,但他话到嘴边,又突然变了:“还需要点时间。”

    得知两人关系确实挺好,而且这孩子好像对她还有不一样的感情,许香薷就愧疚不已。虽然情急之下出手也不能怪她,但怎么也算是她误伤了他,到底是过意不去的。

    掌心聚力,许香薷把糯米糍放在一边,用双手全力给他疏通静脉:“你感觉怎么样?”

    “疼。”荆芥想着不能撒谎骗香薷,便把特别疼改成了疼。

    “哪里疼?”许香薷下意识地说,“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说完就立马反应过来,心里直呼这孩子有毒,她怎么感觉自己特像个老妈子呢?

    荆芥掩下心头的笑意,皱着眉头道:“丹田这里疼。”

    说着,就要拉过许香薷的手去揉。

    许香薷猛地抽了回来,瞪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喊疼。”

    “哦。”荆芥低声应了,又道,“香薷,我饿。”

    这个要求可以满足,许香薷问:“想吃什么?”

    “糯米糍。”

    “已经没……”

    许香薷话还没说完,荆芥就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糯米糍,就着她咬下的缺口含住,咀嚼吞咽:“这里就够了。”

    荆芥看着她,嘴里嚼着她咬过的糯米糍,这一刻的氛围充满着旖旎。

    “看来你已经不需要别人替你疏通筋脉了,接下来就你自己好好恢复吧。”许香薷目光一冷,走到牢笼的另一头,侧身躺下,打定主意不再跟荆芥说话。

    趁着她记忆不全,荆芥做的事情越来越得寸进尺,这种感觉许香薷觉得很糟糕,她有必要好好提醒下他了。

    即便他是大魔王,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

    而荆芥看见许香薷生气了,嘴里香甜的糯米糍也跟着变得苦涩难咽,他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肯定是惹到了她。

    看着许香薷的背影,他又想到了幼时那一幕,香薷也是这样转身离去,说着要赶他走的话。

    那时候的他卑微弱小,生命跟草芥微尘没有任何分别,现在的他拥有强大的力量,也有挺直的臂膀,成了在江湖上都占有一席之地的高手。

    然而那时候的恐慌,现在一点也没有减少。恐怕会失去香薷,这样的念头他连想都不敢想。那是他这三年来,每夜都会遭遇的噩梦,香薷眼中的冷漠,是他内心最害怕的东西。

    然而他现在,又开始惶恐了。

    他不敢打扰她,不敢问,不敢想。手中的糯米糍再也吃不下一点,他的周身开始变成低气压地带,冰冷压抑的气息随着他漏出的真气铺散开来。

    熊熊燃烧的篝火像是遭遇了大风,火苗开始剧烈摇摆,最后越来越弱,噗呲一声完全灭掉,只余下一堆火星。

    正在吃着干粮的教众们聊的兴起,这火一灭,大家第一反应都是许香薷动的手脚。

    这代表着他们莫测的特使大人生气了,或许是气他们太过吵闹,因此教众们一个个都屏气噤声,连咀嚼的动作都放到最低。

    许香薷比他们要敏锐些,她倒是感受到了从荆芥那边传过来的低气压。

    要是没见过荆芥之前,她会认为这是大魔王要大开杀戒的前奏,而现在她完全没这样想,不过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黑暗里,荆芥的声音无助又空旷:“香薷,不要生我气。”

    林寻艺的手一抖,桂花酥落在了不知名处。

    行走江湖时听过荆芥大名的教众腿一抖,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唯独许香薷十分淡然,她叹了口气,道:“别吵,我要睡觉。”

    教众:嘤嘤嘤……刚刚果然是特使大人灭的火吧,嫌他们太吵了。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除了夜虫的鸣叫,他们再没听到一点声音。

    在木草堆上睡了一夜,许香薷意外睡了个好觉,她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睁开眼,眼前一水的脑袋凑在不远处看着她。

    许香薷一个冰洗决扔过去,教众们立刻作鸟兽散。许香薷起身,走到凌子明面前,问道:“此处地形可都探查完了?”

    凌子明回道:“属下已派人都探查过了,这里共有三道门,每道门四周都布有阵法,不知哪一道是通往蛊姥姥住处的。我们昨日下崖之时,发现中部有棵巨松,属下怀疑那里有些诡异,还未仔细探查。”

    许香薷嗯了一声,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牢笼已经打开了。那些精钢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了一样,从底下齐齐折断。

    不用说,肯定是荆芥弄开的了。转头去看荆芥的牢笼,也已经打开,而他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许香薷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见许香薷的目光往另一边看,凌子明主动道:“荆公子带着几个教众去闯其中一道门了,他让我转告特使,好好休息等他回来请罪。”

    许香薷随意应了一句,倒没什么表情。

    凌子明纠结半天,到底要不要把昨晚的事情告诉特使,这是个问题。

    昨晚荆芥很早就打开了牢笼,只是篝火被灭掉,他们不敢再点燃,也就没能看见他到底是怎样无声无息弄断那么多精钢的。只是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荆芥眼神温柔地看着特使,睡在特使身边!!!

    发现教众都看着他们之后,荆芥伸出两个指头,把落在地上的一根精钢给捏弯了,然后他们就听见荆芥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教众们狂点头,内心早已是泪流成河:谁说月神教的人都是高高手的,特使虐他们不说,随便来个男的也能完虐他们。

    能掰断精钢了不起喔!我下辈子也能掰断就问你信不信!

    然而无论他们内心有多咆哮挣扎,也还是不敢去挑战的。传说中这个荆芥可是弑父的主,跟特使从不杀人的属性不可相提并论。

    所以在忠诚与性命当中纠结半天,凌子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教众分成了三批,一路跟着荆芥去看那几道门,一路跟着林寻艺去看那半路上的巨松,一路留在这里保证许香薷有个好的睡眠环境。

    许香薷活动了下筋骨,一夜好眠的结果就是她现在的状态很好,至少那个蛊姥姥再来一次,她是绝对有能力与之一战的。

    “祝恭他们还在上面吗?”

    凌子明吞吞吐吐地说:“他们……被蛊姥姥请走了。”

    柳修和沈祝恭以及四个隐士留守在上头,早上的时候两个隐士一路爬下来想跟着许香薷,结果再回去的功夫,就发现柳修跟沈祝恭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被点了穴的隐士。

    “先前我们的遭遇已经大致跟隐士说过,所以柳先生应该知道怎么做。”凌子明道,“只要柳先生不说跟我们熟识,那么他们还是会受到热情款待的。”

    说起这话的时候,凌子明都觉得自己的语气不是很坚定。

    许香薷急问:“他们被抓走多久了?”

    “一个时辰。”

    “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许香薷气得就想打凌子明一掌,“他们一个是外海大陆的,一个中了蛊的,谁知道那个蛊姥姥会怎样对他们!”

    之前蛊姥姥那群人对他们那么欢迎,许香薷猜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没中蛊,不中蛊就说明他们不是风云大陆的人。要是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沈祝恭他们就有些危险了。

    凌子明意欲解释:“荆公子说让我们不要打扰特使安眠,而且他也说……”

    许香薷眼神凌冽:“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的属下?!”

    这一句说得冷咧,凌子明这才明白自己铸成大错,立马单膝跪地请罪:“属下愚钝,请特使责罚!”

    “行了!”许香薷挥手道,“剩下的人,跟我一道去会会那个蛊姥姥。”

    底下的三道门有阵法,解起来麻烦不说,走错门还得耽搁不少时间。最快最安全的就是从他们先前的路那么走,从这思秋崖爬上去,然后过白虫瀑布。

    他们先前爬下来的时候不敢留下太多痕迹,所以没有在顶上准备绳子,大家一起爬上去不知要多久时间。

    许香薷当机立断道:“把绳子给我。”

    接过长绳后,许香薷将其绑在腰间,然后运气提步,掏出软剑飞身上崖。

    轻功跃起后迅速找到着力点,再次腾飞,没有着力点的时候就用软剑□□山体固定。这一飞一插,不过半刻钟,许香薷就到了崖顶。

    她把绳子系在一块大石上,然后晃动绳子。不多时,崖底的教众也陆陆续续上来了。

    按照之前的方式,他们穿过白虫瀑布,走过甬道,跳下高台,又到了那片草地上。

    只是这时候的草地并没有小姑娘,也没有那个通往地底的洞口存在。

    凌子明试着找他们昨日进入洞口的位置,却发现这里的草地毫无衔接,就像是那个洞口都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许香薷却想着用最快的方式找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平静的湖。

    她快步走到那湖边,周围蹲满了胖乎乎的白兔子。那些兔子并不认生,看到许香薷后,一个个都往她身边凑,有的还一蹦一蹦想让她抱,

    许香薷小心避开那些白兔子,先是对着湖底施展了冰洗决,很快湖面就结成了冰。

    那些白兔子和周遭的动物应是从未见过结冰的湖面,一个个都好奇地往上走,然后脚下都打着滑,在湖面溜来溜去。

    原本打算结冰之后再用掌力将其炸开,这样的话对地底的人造成的视觉效果会很大。但是这些动物都在上面玩耍,她要是一掌下去,那些不会游泳的都得交代在这儿。

    终究还是不忍心,许香薷只好灌注内力大喊:“晚辈许香薷,求见蛊姥姥!”

    左侧的山体轻微晃动,出现一个通道,里面传来空旷的声音:“年纪不大,功力却是不俗。丫头,你师承哪门哪派?”

    许香薷正待回答,地底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荆芥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道:“无门无派。”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放在许香薷身上的。

    许香薷皱眉,没理她。

    “能破我玄钢天牢的人,迄今为止就你一个。”山体洞口传来叹息声,半晌才道,“罢罢罢,你们进来吧。”

    山体洞口又幽然合上,完全看不出洞口的痕迹。而荆芥出来的地底洞口也跟着关了,旁边又出来一个洞口,刚刚那声音,应该是让他们进这里。

    看着这个洞口,许香薷突然觉得很有趣,这万蛊窟真有点像是打地鼠的现实版,到处都是洞口,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通往何处。

    他们一行人走入洞口,这次倒没有走多深,也就二三十个阶梯,然后就出现了一个房间,这房间很大,却只摆了一桌一椅。正面的墙上挂着画像,华丽是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面貌画的很模糊。

    房间的阴暗处突然亮起光,蛊姥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朝他们走来:“这画上的是我夫君,他已经沉睡了二十年了。”

    许香薷问:“您是想让我救您的夫君吗?”

    蛊姥姥看着许香薷,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问:“想必你就是这次去流沙城跟东岳教比赛的圣姑吧?”

    许香薷摇头:“圣姑是我娘。”

    蛊姥姥听到这话,眼神也跟着和善了不少,她笑了笑:“圣姑可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可真羡慕她,我现在都老了。”

    蛊姥姥不等许香薷回答,又问道:“那你催眠术亦有小成了?”

    许香薷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夫君是被催眠了。”蛊姥姥笑起来,“看着他在那里安安静静躺着,就如同死了一样,我却知道,他一直都活着。”

    “所以您是想我把您夫君叫醒?”

    “不,他快醒了。”蛊姥姥说,“我想请求你,继续催眠他,让他再睡上二十年。即便是一直睡到死,也没关系。”

    “作为报酬,我可以告诉你催眠术的全本在哪儿。”蛊姥姥道,“你的朋友在我这里好好待着,那个小娃娃身上的蛊毒我也解了。”

    换言之,要是许香薷不答应,她能不能带走沈祝恭和柳修,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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