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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嫂,瞧着快下雨,回里头去吧!”一个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

    冯玉儿打了个愣神,回头看时,原来的一身孝服的徒元升过来了。

    “三弟怎么这会子来了?”冯玉儿有些诧异,按理他不是应该同徒元徽在一块,忙皇后出殡的事吗?

    徒元升笑了一笑,倒像是猜到她要问什么似的,“外头的都忙完了,这会子父皇有事,把二哥叫去了御书房,我正好得了功夫,便想着到皇后娘娘梓宫前上一炷香。”

    “您倒是有心。”冯玉儿点了点头,说着便让开了一步。

    “皇嫂,我过几日便要离京了。”徒元升本能得很想冯玉儿说说话。

    冯玉儿微微颔首,并不说话,保持足够的距离。

    “最近西南那边有些乱,皇上命我为川南提督,前往戍边。”

    冯玉儿这时候不回话都不行了,平静地问道:“贵妃娘娘也愿吗?”

    徒元升望着冯玉儿,说道:“再苦寒的地方也是王土,总得有人看着,况且能上阵杀敌,马革裹尸,方为军人本色,至于我母妃,她虽不太乐意,不过,看在已有了两个孙子的份上,勉强点了头。”

    冯玉儿微微点头:“望三弟此后一帆风顺,所向披靡,建出一番功业了。”

    徒元升稍稍有些触动,这时拱了拱手,道:“臣弟这一回怕是久不得归,宫中母妃这边,若皇嫂得了空闲,麻烦多加照应。”

    “三爷不必客气。”

    只这时徒元升却止住话头,对冯玉儿示意道:“皇嫂,皇上来了!”

    冯玉儿这会子正面向着坤迎殿的大门,自己没注意到,身后弘圣帝带着徒元徽等人走了过来。

    待弘圣帝一行走近,冯玉儿闪到一旁福下身去,等着弘圣帝直接进到殿内,却不想,他却停在了冯玉儿面前。

    “太子妃如何在外头站着?”弘圣帝问道:“方才瞧你同老三在说话。”

    冯玉儿不敢抬头,回道:“臣媳正听三爷在说,他要离京就任,所以聊了两句。”

    弘圣帝嗯了一声,道:“老三心存高远,这京城四方之地困不住他,勉强当了这些年的京官,怕是老三早就厌烦,也该让倦鸟归林了。”

    不知弘圣帝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冯玉儿稍愣了愣。

    倒是徒元徽接过话头:“只是三弟走得未免急了些,不过既是三弟的志向,孤也不能阻挡,倒是望你在外头多多保重,少不得大家在京城等候三弟立功喜报。”

    “谢皇上体谅,也谢过太子。”徒元升笑着拱了拱手,却无意中发现,无论弘圣帝还是徒元徽,都未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反倒都注视着冯玉儿。

    这日皇后出灵,宫中女眷自要一起护送灵柩去城外十里的奉安殿,一路上阵阵哀哀切切,却不想哭得最伤心的,倒是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的甄贵妃。

    “娘娘,儿大不由娘,您昨儿个不是想得挺开,怎得今日又过不去了?”赵嬷嬷叹道。

    “话虽这么说,可一想到他这一去,又要好些年见不关,我这心便老是揪着,”甄贵妃抽了抽鼻子,“你说我都这把岁数了,也不知能不能再见着他。”

    赵嬷嬷低声奉承着说道:“娘娘这是在说笑话呢,你这把岁数?您这是几岁了呀!瞧着你跟太子妃在一块,可跟姐妹俩似的,说您三十出头,都有人信。”

    甄贵妃眼圈还红着在,这一下又被逗笑了,“可不许当着太子妃说这话,别惹了人家不高兴。”

    “娘娘,宫外可有传言,都说皇后娘娘是被太子妃给气死的。”赵嬷嬷凑近了道。

    “这话可不许乱传,”甄贵妃掀开车帘往左右瞧了瞧,“皇上挺喜欢太子妃这儿媳妇的,老是跟我面前夸这孩子懂事听话,你可不许出去给本宫惹事。”

    “天地良心,我是在外头听的,只回来同您一个说,”赵嬷嬷低声道:“说是太子妃当着皇后的面桀骜不驯,结果皇上居然帮着太子妃说话,活活把皇后给气死的,还说老四和老十家的都瞧见了。”

    甄贵妃冷笑了一下,“想来是老十家的在外头造谣,出事的时候咱们不都去看了吧,皇后那是又犯了脉亢的老毛病,她没过了这一关,说来也是自找的,明知道这病最忌动怒,还一天到晚寻人不痛快,那日她想叫我过去,可不就为了找麻烦,幸好我没搭理她,否则这一回,外头怕是要传,皇后是被我气死的呢!”

    话题转到皇后身上,倒让甄贵妃一时忘了徒元升行将远离的烦恼,后事不提,皇后进了奉安殿后,百日孝过后,徒元升便带着手下人马,开赴川南了。

    一路上跋山涉水不提,待徒元升到达了位于渝州的川南提督府,竟已是两个多月后了。

    徒元升是个做事之人,来了没多久,便带着手下到川南边境巡查防务及工事,倒是脚不沾地,忙得不亦乐乎,等总算觉得有眉目了,便准备赶回渝州,准备向弘圣帝上奏禀报川南军务以及需改进之处,以寻求朝廷支持。

    这日一行人借道一个叫蜀中的小城回渝州,众人皆微服私行,并不知会当地官府,见正值晌午,便寻了间小酒楼歇脚,准备在堂下用些素食,再继续赶路。

    也只这时柜台那边却吵了起来,只听一个人骂道:“爷天天来你们这喝酒,你们还真当我是乡下人,你这到底是酒里兑了水,还是水里兑了酒?”

    一时堂下的人都哄笑起来。

    徒元升身边的侍卫要起身,他止住了。

    国孝期间,也管不着这边远之地。

    那一头,掌柜显然与来找事的人熟得很,倒是不卑不亢地笑道:“王大爷可是老主顾,您到咱这儿,小的们哪回不好好侍候,赊了您多少回咱便不说了,怎的还挑剔起小店的酒来?”

    “你的意思是爷白吃白喝,”那人从身上取出块碎银扔过去,“爷可是金陵王家人,会缺你的酒钱?前几日手头紧,才赊你几回,那是瞧得上你,如今连本带利,一文都不少你的。”

    掌柜见了银子,自是眼前一亮,道:“您老也不早说,”回头对小二道:“好酒好菜伺候着王大爷。”

    那人一脸得意,转身随小二坐到角落的一张桌上。

    不一会,小二果然端了酒菜过来,那位王家人也不知是不是馋了,一把接过酒壶便往嘴里灌,只没成想喝得过猛,竟一下子呛住了,等好不容易缓过来,少不得又是破口大骂,“你这酒不兑水会死啊!”

    徒元升想了想吩咐旁边人几句,不一时,王家人“噔噔”地跑了过去,见到徒元升倒头便拜,眼里尽是泪光:“三爷,没想到在这儿能见着您,子胜给您磕头了!求你救救我啊,这一年来,子胜一直被山贼追杀!到现在都没能入职。”

    东宫里依旧细水长流地过着小日子,很快,冯继忠三年孝期也过了。

    冯家进京后,贾敦便带着四岁的阿奴进宫来了。

    拜见过甄贵妃后,冯玉儿也有两年没见到贾敦了,所以走回走得慢,边走边问话。

    阿奴也是如此,贾敦没什么变化,阿奴倒是说词清晰,也颇懂礼节,看起来也好看。

    阿奴也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冯玉儿,随后又把目光落到了杏月抱着怀着的可卿身上。

    冯玉儿笑道:“把两个孩子放一处去玩儿去,咱们娘儿几个好好说说话。”

    何姑姑接过阿奴道:“这样,老奴带这舅甥两个到宫里逛逛,您几位也好说话。”

    阿奴倒是个乖的,一点都不认生,只瞧了何姑姑两眼,便指着外头道:“玩,玩!”

    贾敦也是无奈,“姑姑可要麻烦您了,这孩子就是个坐不住的脾气,在苏州的时候,只要醒来便要到外头玩,这会子要闹腾您了。”

    何姑姑应下了,

    “娘,父亲最近可好?”冯玉儿问起了冯继忠的近况。

    贾敦说道:“你爹这两年倒也没什么事,除了隔两日到你祖母坟上去看看,便是在家里抱着阿奴吟诗作赋,冯家子侄里有想上进的,只要过来他便倾囊相授,倒是好为人师,说来过得也算逍遥。”

    “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前些日子,太子爷来了信,问他今后打算,他一句说了不想做官,而是开家书院。”

    没想到徒元徽居然会给冯继忠提前写信,冯玉儿不免心中一动,问:“太子他信上的意思是?”

    “听你父亲的意思,太子爷想让他进东宫做属官,只你父亲一是上回在京城遇着那事,至今心有余悸,二来呢,上了年岁,也少了争胜之心,”贾敦笑道:“我这回来,也是帮你父亲带话,他这回想好了,下半辈子就当平头百姓。”

    冯玉儿说道:“父亲既然要开书院,当坚持此心才好。”

    贾敦说道:“我会看着的。”

    ***

    一封东山府的奏折此时正摆在弘圣帝的御案上,弘圣帝抱着双臂,问徒元徽,“白德恒密奏,东山府皇商程家私造兵器一事,你可早就知晓?”

    徒元徽摇了摇头:“回父皇,此事既是密奏,儿臣自是不知。”

    弘圣帝冷笑:“那白德恒是你的门人出身,这等大事,又牵涉到老四跟老十他们,能不同你商量?”

    “父皇……”徒元徽心下一沉,东山程家老早就投靠徒元晔,这是他前世便知道的,当日起事逼宫最后关头,明面上太子一党的程家摆了他一道,在送过来的兵器上做了手脚,以致于徒元徽带着人进到宫里,根本不堪一击,跟傻子一般束手就擒。

    “太子,朕老了,这位子迟早是你的,他们威胁不到你,何必要这么急着对兄弟斩尽杀绝呢?”弘圣帝长叹道。

    “皇上若是这般想儿臣,儿臣也无话可说。”徒元徽淡淡地答道。

    斩尽杀绝?徒元徽心中冷笑,白德恒的折子上写得清清楚楚,程家目前修造的兵器,有三成并不在账册上,而是偷偷运到了徒元齐在东山府的一个庄子的地库里。

    难道这些明晃晃的铁证,还不能让弘圣帝警醒起来?徒元齐前两年被徒元晔推出来牺牲,如今跟个龟孙子一般被幽禁在府中,但徒元晔最忠心的跟班徒元诚已然接管了他所有田产,地库之事到底是谁的主使?岂不昭然若揭!

    难道父皇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的这些儿子们勾结皇商私藏兵器,到底是为了什么图谋?

    白德恒出生入死打听出来的消息,在弘圣帝眼里,竟是自己这太子出于私利,存心要给那帮兄弟们下套?

    只可恨,弘圣帝对徒元晔等人暗中壮大势力,竟是视而不见,这种近乎纵容的态度,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父皇果然对自己起了防备之心,用徒元晔来钳制他?

    所谓皇家父子也不过如此,自己这般退让,皇上还是如当年一般,对自己生起芥蒂,甚至依旧不分青红皂白、是非对错。

    上一世的失败,是他这太子当得太不像样,又分不清忠奸,这一点徒元徽承认,最后被人暗算就擒,输了他也没话说。

    到了这一世,徒元徽自认已然睁开双眼,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处失了小心,只是如今仍旧招来父皇猜疑,徒元徽心里无力得很,他也不想强权面对父亲。

    “好了,就这样,你先下去,这折子便留中不发,回头跟白德恒说,好好做他的知州,别尽想做些哗众取宠之事,以为这样便能得朕的赏识?不该管的,就少管!”弘圣帝随手将折子扔到了一边。

    端详着徒元徽离开的背影,弘圣帝揉着生疼的脑袋,心下也有一些迷惑。

    明明那是他最爱的儿子,从小如珠如宝呵护在手心,为何现在却对他日胜一日地厌烦?

    程家私造兵器之事,若搁在以往,他定要追究到底,只今日,他想的却是,为何此事是徒元徽的人捅出来的,莫非太子爷竟是比他这当皇帝的更洞若观火,细致入微,难道,是他堂堂一国之君老了?

    “皇上,您昨儿个同甄贵妃说好,要到景阳宫用膳,瞧着这时辰差不多,不如您歇一会儿?”安公公在旁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哦,那就去吧!”弘圣帝醒过神来,自从徒元升去川南赴任,甄贵妃虽谈不上茶饭不思,只这心里挂念着儿子,免不得病了一场,弘圣帝宠爱了她那么多年,便是如今没了当日痴迷火热,可夫妻恩情还是有的,该照应的地方,弘圣帝自然要照应周全。

    康安不想动,何姑姑也就随他了,而是和杏月领着阿奴同可卿到了御花园,这俩孩子都学会走路,正是新鲜的时候,见到前面一片草棵子,就有些奈不住,开始在大人怀里扭来扭去,直吼着要下地,何姑姑索性放下他们,同杏月还有几个奶娘一块,在后头护好了。

    可卿平日里算是乖姑娘,只今日突然来了一位年岁差不多大的小舅舅,又是个极活泼好动的,免不得起了崇拜之心,跟在阿奴后头,便还一个劲地瞎跑,口中还不迭地道:“奴,舅舅,等!”

    阿奴没可卿那么喜欢说话,却比宫里长大的孩子接地气,什么都能拿来玩,这会子拣到一个不知谁绣鞋上掉下来的绒团儿,便当个球在扔,然后自己再上去拣回来。

    却不成想,扔到最后,绒团竟落到了一双龙靴之前。

    “奴婢参见皇上!”何姑姑瞧见皇上过来了,忙领了孩子,带着杏月几个上前行礼。

    弘圣帝扫了一眼地上两个孩子,上去摸了摸可卿的头,随后瞧着正望着自己做好奇状的阿奴,问何姑姑,“这孩子哪儿来的?”

    何姑姑回道:“禀皇上,他是太子妃的弟弟,小名阿奴,这会子随冯夫人进宫来瞧他姐姐的。”

    弘圣帝想了想,笑起来,“原来是冯继忠的老来子,竟长这么大了,瞧着同他姐姐倒有几分相像,”转头,弘圣帝对安公公吩咐道:“既然冯夫人带着小公子来了,备些赏下去!”

    “遵旨。”安公公笑着答过,便示意何姑姑带着孩子们退下。

    待又走了几步,弘圣帝忽然停下来,问道:“朕记得冯继忠当年报了丁忧,是不是快满了。”

    “皇上记得没错,”安公公应道:“也就差不了几个月了。”

    弘圣帝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

    这边后宫,可卿越发粘住她那位阿奴舅舅,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贾敦再舍不得女儿,也不放心冯继忠一个人在京城,半日过后,还是决定告辞了。

    那一头可卿弄明白小舅舅这是要走的意思,更是一把扯住阿奴的衣裳不肯放,阿奴想来也舍不得小外甥女,俩孩子于是比着嚎啕大哭起来。

    大人们一时都哭笑不得,冯玉儿同何姑姑一人抱着一个哄,无奈小丫头是个倔的,死都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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