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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缚虎之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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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周鲂言语中有自卑之意,便安慰道:“可有信心杀敌立功,斩将夺旗!”

    周鲂听言,大声答道:“有!”

    我道:“好,待会撕杀,随我左右!”

    周鲂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我让他追随着,意思就是收了他做我的亲卫,比之一般的骑卒,亲卫的身份无疑要高出许多,若是能见机立下功绩,升任将领也未可知。

    “踏、踏、踏”静夜里包着厚厚的脚掌的马蹄声远远的传来,分外清晰,来了,我用力握紧了放在身侧的长矟,心碰碰的一阵狂跳。

    透过林间的缝隙,可以看见营寨方向黑影瞳瞳晃动,前来劫营的刘表军想是怕被发现,没有点燃火把,而是摸黑靠近了我军营帐,这样也好,适可遮掩住营帐中空无一人的实情。

    “杀!”敌将一声呐喊,催马挥刀杀入营中。

    隐约中有无数敌兵叫喊着冲入营内,逢帐便挑,夺旗踏营,好不爽快,片刻功夫即杀到中军帐前。

    须臾,我听得黑暗中敌人在惊慌的叫喊,“中计了,快撤!”

    出击的时机到了,我大喝一声,“点燃火把,杀!”

    说罢,一马当先,向营中冲了过去,周鲂擒着旌旗,紧紧跟随于后。

    山岗之上顿时一片通明,手持火把的我军将士齐声鼓燥,喊杀声霎时惊天袭地,甘宁众将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不待我下令,便挥动着兵器杀将过去,蛰伏已久的我军终于开始了凌厉的反击。

    黑夜里,横空的箭镞流矢如飞蝗般扑向毫无防备的敌人,处在外围的敌军后队迎头受挫,带有铅毒的六槽箭头刺穿坚韧的皮质札甲,撕裂肌肉,然后决堤血管,中箭的士兵挥舞手中的利刃做苍白的抵抗,倏忽间却已颓然倒地,喷涌出来的鲜血将人与马染成同样刺目的红色。

    迷惘,混乱,中伏。

    遭遇突变,敌军已乱作一团。

    一阵箭雨过后,我与甘宁、刘晔各引一千军,将前来偷营的一二千敌军围在营中,借着冲天的火光,我看到敌军的帅旗上书着一个“刘”字。

    果然是刘磐不知死活来送死,我催马从东面杀入敌阵,寻觅刘磐的所在,前番在上缭之时让他跑了,今日且看他往何处逃窜!

    战场之上一片惊腾,长矟过处,挡路的敌兵如草荠般倒下,战马拖着尸体,背负着重创的伤痛立扑于地,哀鸣残喘而又无法即刻死去,在我军突然的袭击下,刘磐军人马互相践踏,狼奔豕突。

    “不要惊慌,布圆型之阵御敌。”不远处传来刘磐声嘶力竭的喊声,声音在纷繁跃动的矛头戟尖回荡,传向战场的四面八方。

    刘磐以骁勇闻于江左,虽谋略有所不足,但论起战场指挥才能来,当非无能之辈,在他的指挥下,陷入混乱之中的敌军开始恢复常态,布好阵势与我军接战。

    战至此时,计谋已被勇武所替代,要想生存下去,你除了奋力杀死敌人外,已没有其它的路好走了。

    真正的撞击终于开始了。

    之前的那一切,只是为了这一幕的高潮作铺垫。

    呐喊着,擂动着,巨大的声波在山谷原野间震荡,淹没了一切畏难顾虑,意识被紧张浓缩,只剩下屠杀的内容,两股流动的兵刃在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逼人心魄的寒光,自两向奔涌,直指对方。失去正常意识的兵卒们,甲胄包藏的只有一个想法,杀。

    箭镞与长戟一次次指向敌人的胸膛,鲜血粘黏了全身、双手,飞扬的铁蹄越过敌人的躯体,践踏着,轮碾着,只留下身后的哀号化为倒毙的尸首。

    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

    胜则生,败即死。

    甘宁从西面杀入,那里地势狭窄,兵力不易展开,刘磐依托起伏的山岗,指挥兵士死守高处,与甘宁相峙,我已经冲了三次,死在我矟下的敌兵已不下五六十人,可还是破不了刘磐严密的阵形,面临绝境,敌人也是顽强异常,前赴后继,死死的填补着可能的缺口。

    好在我军人数上占了优势,以四千众对敌千余人,又占了出奇不意的便宜,刘磐再有能耐,这次也是插翅难逃。

    包围圈已越来越小,我军又突破一组刘磐军的防御,围绕在刘磐周围的兵士已经不到二百人了,但他们的抵抗确逾加顽强,每前进一步,我军都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死神在山谷平原间俯瞰,导演着连环的杀害与被害,将一个个曾经的鲜活的生命逼近疯狂失控的边缘,成为杀戮的机器,草菅千千万万的生灵。

    刘磐军士卒的脸上已现出了绝望的神情,我急令将士稍作后退,以免敌军临死一博的反击。

    等敌人的这股气泄了,我军再战伤亡会小得多。

    正此时,我军后队忽一阵大乱,我急掉转马头察看,隐约中却见一将拍马舞刀杀来,所到之处如若无人之境。

    黑夜里刀光闪动,如惊鸿一般向我劈了过来,刀势末到,寒风已扑面,我急忙迎矟招架,刀与矟硬碰硬的“砸”上,发出“锵!”的一声巨响,震得我两耳嗡嗡作响,双手虎口发麻,手中的长矟几乎要脱手飞了出去。

    我正惊赅何人有如此神力,只听对面一人大喝道:“黄忠在此,谁敢一战!”

    “退!”在一刹那间,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既然不是对手,就应避其锋芒,不做无谓的举动。

    而且,现在月黑风高,漆夜里敌我胶作一团,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我的举动,黄忠此时一意在救出刘磐,我若阻之,必会激起他的斗志,那时再要避让就难了。

    想到此处,我一催马缰,向斜刺里冲了过去。

    刘磐正在绝望之时,猛听得黄忠叫喊,喜极而泣,大喊道:“汉升救我!”

    此时天近黎明,初起的第一缕晨光开始照耀大地,看到脱困希望的刘磐军此时人人争先,朝着黄忠突入的方向会合,两军合兵一处。

    而在经过近一夜的撕杀后,长途而来未及休整的我军将士已疲惫不堪,再也无力续战,刘磐黄忠乘机冲破外围我军的封锁,向攸县城而去。

    “唉,忙活了一夜,还是让敌人给跑了!”周鲂在我身后嘟囔道。

    我下马,解开束在颈间的甲衣,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那气味混杂着青草的涩香和血腥的气息,我道:“放心,煮熟了的鸭子是跑不了的。”

    不远处,甘宁撇开挡路的尸体,飞马而来,道:“刘磐黄忠往攸县去了,我们怎么办?”

    我翻身上马,拧矟大声道:“兴霸,可有余勇再撕杀一回!”

    甘宁闻言,大笑道:“若是再战,我定要寻了黄忠分个高低,到时你们可别拦我!”

    刘晔这时也来到近前,他不比甘宁有一身好筋骨,一夜血战后已累得气喘嘘嘘,面色灰白。

    我吩咐道:“子扬,汝辛苦了,待会可引伤兵往后扎营暂歇,刘磐、黄忠就交给我与兴霸好了。”

    刘晔这时已是累极,听我之言也不推辞,领命而去。

    我抬头,天际已被朝霞映红了半边天,我回头,周鲂正督促着整肃队列,准备出发,迎向我的,是一双双炽热的眼睛,那其中交织着无数的信任和期待。

    他们将生命托付给了我。

    我不能负了他们。

    我定了定神,举起凝固着残血的长矟,喝道:“走!”

    说罢,催马与甘宁并肩疾驰,向攸县杀去,身后数千名如周鲂一样年轻而又有朝气的热血健儿紧紧相随。

    战马嘶鸣,将身体里最后的一点角力融化在速度之上,越接近城池,我的心却忐忑不安起来,怎么没有动静?难道说李通没能取下城池,还是刘磐、黄忠早就有了防备,想好了对付我的办法?

    近了,翻过前面这一道起伏的山岗,就可以看见攸县城墙了,甘宁策马冲在前头,显然他比我还要着急。

    甘宁方至山岗高处,打眼向前探望了一下,然后急切的喊道:“快,快聚拢过来,守好山丘高处,刘磐黄忠的残兵回杀过来了。”

    李通必是已顺利夺下攸县,想那刘磐、黄忠败到城下,却进城不得,这才又回身而来,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回长沙与文聘会合。

    朝阳将山岗上的一切景致渐渐蒸腾,凝结成雾气,使得周围鬼魅婆娑,朦胧起来,隐约中阵列行排的我军如箭在弦,一阵山风摆过,无数头盔上的翎毛一阵痉挛。

    面对整齐划一、严阵以待的我军将士,黄忠、刘磐已无胜算。

    敌军在渐渐靠近。

    二百步……。

    一百步。

    甘宁望向我,等待我发出命令,箭雨将从上而下再一次席卷狂奔过来的敌军。

    看着惨叫着倒下的敌兵,我紧锁的眉头终于可以舒展开了。

    一面白色的旗帜升起,刘磐黄忠选择投降了。

    我道:“周鲂,叫上几个嗓门大的将士,喊话让投降的士卒放下兵器,原地待命。”周鲂应声下去,不多时便纠合了二十几个青壮的士卒,朝着敌兵大喊起来。

    甘宁道:“真是不爽,这么快就降了,儿郎们,随我来。”说罢,一催战马便要冲过去接收队伍。

    可是,敌兵听到喊声并没有停下脚步,而且还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七十步……。

    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诈降。我猛然醒悟过来,刘磐黄忠是要借着浓雾和诈降作垂死一博。

    “准备战斗!”我失声大喝。

    靠的太近了,所有的战略战术都失去了功效,一个年轻的将士将弩箭射入刘磐兵的心脏,然后被另一个倒地负伤的刘磐兵以戈钩杀,长戈随尸体跌落,扑倒的还有持戈的刘兵——又一个我军士卒从身旁出现,正欲拔出尸背上的长矛,然后又是另一个刘磐兵出现……。

    装甲的骑兵以三叉戟昂扬的尖刃驱散长戈啄击的困扰直指对手的咽喉,抛弃缠斗在一起的矛戈,步兵的斧钺击破盾甲,然后展开捉对的赤膊撕杀,对死亡的恐惧与膜拜,让每一个甲胄下坚强的意志麻木了所有意识,忘记血肉的震痛,而只是将生命体内最凶猛的力量爆发,给对手以最致命的创伤。

    这一刻,身份已无关紧要,将领与士卒一样,面临的都是生与死的无尽考验。

    突围,这是刘磐军最后的机会。

    这些在夜战中幸存下来的最后精锐,早已被死神的淫威历练成所向披靡的无谓锋芒,撞击着,缠斗着,腾挪着,拼死求生的部队与扼杀镇压的力量犬牙相错,做白刃的肉搏。

    死神从不偏袒任一方歇斯底里鏖战的力量,无论包围者与被包围者,它胁迫士兵挥舞手中的利刃,在求生的yu望下以对手的死亡换取每一秒生存的延续,不容懈怠,而丝毫的疲惫与怯懦都将在这被力量与疯狂主宰的战斗中瞬间粉碎摧毁,添作地表尸层的积累。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絷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苍老而沙哑的歌声高昴激扬,透出歌者的不屈与忿怒,传遍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听的真切,这是黄忠的声音。

    歌声中流露出不屈的斗志。

    身陷绝境,黄忠却仍不放弃,他这高声放歌之举,乃是要激励士气,以作困兽犹斗。

    即便是互为敌手,我也不禁为黄忠的气概而倾服。

    真英雄,当如此。

    在黄忠歌声的激励下,心怀死志的刘磐军士卒们一次又一次勇猛地扑杀向我军的阵地,以血肉之躯冲击着固若金汤的防守。战士的海洋汹涌而向我军阵地,然后又带着重创折损散落回退,潮起潮落,没有间歇,而在每一轮冲锋的背后,留下的是更多抱憾含恨的尸体。

    终于,合围的阵形被杀开了一个口子,刘磐在前,黄忠在后,两人率着仅剩的百骑向缺口处疾冲。

    “绝不能再让黄忠刘磐跑了!”我策马从山岗之上飞奔而下,向着撕杀声最烈的地方冲去。那里,甘宁正缠住黄忠死战,从昨夜至今晨,黄忠已苦战了一夜,竟还能与甘宁对峙,武将如斯者,比之昔日廉颇更添神勇!

    迎面,一员敌将着红袍杀来。

    但那一抹红是如此的夺目。

    血染征袍。

    这是飞溅的鲜血将甲衣涂染成了红色。

    未到近前,迫人的气势已摄敌心魄,迸发出可怕的吞噬力,“挡我者死!”那眼神、脸庞、全身乃至手中的兵器,都在传送着这一句话。

    除了黄忠,没有人有如此凌厉的杀气。

    我擒矟在手,指向黄忠,摆开决战的架式,虽然武艺有所不及,但在数千将士的注目之下,我不能退缩。

    迎上去,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跟随我杀来的亲卫已经将黄忠团团围住,在不远处李通正率着增援部队赶来,以一身之力敌我数千甲兵,黄忠能战至现在,他的体力已近透支。

    现在黄忠纵有万般本领,也无法脱身了。

    而且,我慢慢的感觉到,黄忠的杀气在一点点的消褪,毕竟年过五旬了,战到现在就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此消彼长,这是我的机会。

    清早的阳光开始吹散雾气,暖暖的沐浴在身上,犹如披上了云霞一般,四周喊杀声渐息,这一场突围与堵截的战斗已近尾声。胜利者抬起高昂的头颅,个个趾高气扬,失败者则垂下脑袋,显出一付任人摆布的模样,唯有眼中尚存有一丝不屈的神色。

    黄忠拼死断后,使得刘磐得以乘隙杀出,向长沙方向败退,甘宁不甘正率部尾随于后追击。而黄忠自已则身陷重围之中,无法脱身,在这一处山岗上,我的人马已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黄忠即便有吕布之能,也无法从千军万马中杀出。

    更何况,现在的黄忠已是强弩之末。

    此消彼长,我努力调均气息,让自已平静下来,再次面对黄忠这样强悍的对手,我心中已不似昨夜那般惊慌。

    黄忠一横长刀,圆睁双目,喝道:“你便是高宠?”

    我大声回道:“正是!”

    黄忠闻言,将手中刀高举,双腿一夹马腹,便向我直冲过来,经过连番的博杀,黄忠的气势仍然不减,我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使劲横矟一架,“锵!”的一声,刀与矟在这一次亲密的接触后,各自又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我居然成功的架开了黄忠的刀,我惊喜万分。

    再看对面黄忠,脸上一阵抽搐,显得痛苦异常,在手握刀杆的地方,隐隐有鲜血渗出来,看来一夜的博杀已使得黄忠精疲力竭,气力大打折扣了,不然以黄忠昨晚表现出来的武艺,我不可能震破黄忠的虎口的。

    这一次较量,使我有了底气,黄忠虽勇,但力竭之虎,我已然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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