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K小说网 > 太平记 > 第五章

第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汉末之乱新帝谋婚:重生第一女将梦幻两晋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2K小说网 www.2kxs.cc,最快更新太平记最新章节!

    “曲细岗珠…屈竹?!”

    大惊失色,达勉仓嘉“忽”地立起,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仍不能镇定下来。

    “这…怎么可能?!”

    --------------------------------------------------------

    和达勉仓嘉一样,色尼等人都被云冲波的说话震住,虽不相信,手上的动作却不由变慢。利用这个机会,云冲波蓦地加速,自诸人当中冲过。

    自然的,若是有意,色尼等仍有足够机会将全不防护自身的云冲波重创,但已被云冲波的说话影响,他们的动作皆有些不太自然,而之后,色尼更用一个眼神阻止了其它人的动作。

    (不必勉强…让他去,对我们并没损失。)

    诚然,不空正在进行的仪式甚为重要,不可以被随意干扰,但作为当今密宗最年长的僧人,他看待事情的角度,并非绝大多数信徒那么简单。

    (若那小子说的不对,他也就只是送死…只要在雪域之上,法王就是不可战胜的…)

    ------------------------------------------------------------------------静静坐着不动,脸藏在面具后面,谁也不知道,当云冲波这样喊话时,他有什么表情。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低低,似乎还带着嘲弄,当感觉到云冲波正在逼近时,不空动也不动,只将一根手指插入面前的雪地,轻轻划动,随着这动作,他身后的冰雪也如波浪般,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涌动。

    ------------------------------------------------------------------------

    “玄冰水印的最高段变化,好家伙…”

    距离最远,却最早叫破掉不空的招数,法照的脸上,更有着甚为奇怪的神色。

    “精纯如此,变化如斯,连当年的那若,也没有这样的修为呐…”

    -------------------------------------------------------------------------

    冰雪坟起,聚作人形,成为高近一丈,不见五官的两座冰雪怪物,微一弯腰,之后,它们忽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出,迎向云冲波。

    (不是吧,这么大两只?!)

    并没指望能够和平结束,但也实在没想到不空竟会强横如此,云冲波一时真是目瞪口呆,但此时却也没了退路,也唯有全力一搏。

    看看将要相接,云冲波虚扬一刀,还没劈出时,那冰人却先蓦地急停下来,跟着一张口,状若怒吼,虽然无声,却有寒浪滚滚而至,一时间几乎将云冲波生生冻僵,动作自是一慢。跟着轰然巨响,却是另一冰人已跃在空中,向着云冲波猛扑而下,若非他翻身快时,早被撞个正着。

    (为…为什么连战术都会用的?!)

    --------------------------------------------------------------------

    冲波的疑问,却有人看到一清二楚,信徒当中有着锐利异常的目光,一瞬也没有放松开两人的动作。

    (止以一根手指,便能操纵做出这样复杂的动作…除真正的法王之外,又有谁能办到?但,颜回也说,这小子是少见的诚笃之人,看他的表情,更似乎很有把握…)

    ---------------------------------------------------------------------------

    连续避开数记重击后,云冲波的样子真是狼狈不堪,而更糟糕的,是那两座冰人虽也在重重扑击的过程中出现开裂,但只在遍地冰雪中一个打滚,那些裂痕便如奇迹般消失不见,换言之,在这苦寒积雪之地,对方恐怕较自己更有利做久战。

    (真是的,每次都是这种硬仗…什么时候,我也能拣到那种白痴一样而且又弱的敌人啊!)

    幸好,同时操纵两尊这样巨大的冰人似乎已是不空极限,不再出现更多。游斗一时,云冲波终于开始慢慢适应了对方的节奏,更开始找到了一直寻找的机会。

    (总之,只会有一次机会,不成就要跑路…嗯,希望九天她安排的马够快吧!)

    一咬牙,当两尊冰人再一次并肩冲至时,云冲波不退而进,扬刀拒向那比自己身子还要巨大的拳头,那一瞬,周围的围观者中,更有两人同时做出冷冷的结论。

    (以卵击石,愚不可及…咦?!)

    刀拳相碰,却连一点火光也未擦出,在发力的前一瞬,云冲波弃刀、勾手,将冰人的拳力引发,更迅速翻身跃起,动作快极,也漂亮之极。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非常漂亮的一个虚招,但对某人来说,这却就是最为震惊的信号。

    (孙无法…混天神变!太平道果然还是和云台山合流了!)

    (那末,不死者…就非杀不可!)

    杀意一盛,已便收藏,五步血溅之剑,常做十年之藏,这原是任何一流刺客也都明白的道理。

    但,刚刚平静下来的精神,却又蓦地绷紧,因为,就在不远处,一些已强大到了能让自己感知的“惊疑”,以及更在那之上的“锐利”,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僵硬着,缓缓扭头,看到的,是和自己一样,惊讶、狐疑,而又深不可测的眼神。

    一下对视,两人的瞳孔同时收缩,却没有任何其它动作,只是又慢慢转回头,看向前方。

    都没有移动,因为,两人都明白,那没有意义。而同时,两人也已都明白了缘由所在。

    身为最优秀的刺客,纵然心意澎湃,也不会、和不该有半点情绪外泄…但,那始终只是理论上的讲话,人非草木,孰能俨俨有若木鸡?所差者,只是越优秀的刺客,就越能够将之控制,使之难以被察觉而已。

    但不幸的是,今天,两名同样“最顶级”的刺客,却碰在了一处,彼此虽不知道,但当他们都在选择最利于观察的地方时,两人便很自然的接近一处。

    下定心意那一瞬的杀意,使他们中的一人暴露,而“突然发现”的惊讶,则使另一个人也短时失掉了对自己存在的掩饰。

    ……破绽的出现,只是短短一瞬。而只通过一个眼神的交流,两人已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明了了当前的“局势”。

    既然彼此都不是对方的目标,便没必要多事,沉默着,两人皆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前方,转向正自苦战着的云冲波,将自己的心情平静,平静到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最深处,两人却都萦绕着同样的疑问。

    “是谁?!”

    -------------------------------------------------------------------------

    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暗暗窥视,竭尽全力才搏出个机会的云冲波,一点点也不敢分神,依着刚才看准的位置,双足连点,自冰人腰背一路跃上,转眼已攀至老高--更觉寒意侵人。咬牙忍住,一发力,更又跃起数尺,已至冰人上方,舌绽春雷般大吼一声:“你们都看清了!”说着已在空中翻过身来,头下脚上,双拳上早泛起夺目金光,龙形暴现,重重噬在冰人后颈!

    金色雷震,潜龙腾翔!

    全力一击,当即将冰人断首,无首巨像摇晃几下,轰然倒地,一时间真是地摇山动。但,和那些“识家”心里的震撼比,这却又不算什么。

    (龙拳…颜回没有看错,这一代的不死者,竟真得会用龙拳!)

    一拳击倒一具冰人,另一具冰人已猛扑上来,险险让开,云冲波更贾尽余勇,叱道:“看清了没有!”

    “我,我其实是皇上派来的人啊!”

    --------------------------------------------------------------------------

    云冲波只是仁厚,并非鲁钝,敢于单骑前来,实是自有机杼:他自莫名其妙学得龙拳以来,不知招惹几多麻烦,但也知道了这武功的来历,知道了它的属于东海敖家,知道了它数千年来与帝姓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不死者,他就希望利用这层关系去假冒成为‘钦差大臣’,来用‘皇帝’的威望,为自己赢得‘说话’的空间…很好的想法,可惜,却想漏了一些事情。”

    远处,冷冷旁观着战局,九天身侧除了神情紧张的白虎外,还有数匹健马。因为身份的特殊,她们如果出现,只会落屈竹以口实,所以,云冲波要求他们待在外围并做好准备,如果事不可为,就大家一齐逃命。

    “仁厚之内,亦识时务…虽然器量不足,也稍欠谋略,但,记载当中,也并没有出现多少智深如海的不死者。”

    “总之…就再多给他一些机会吧。”

    与云冲波的构想不同,在大声喊出自己“钦差大臣”的身份之后,并没有谁响应,他只看到无数的眼神,茫然而又错愕的眼神。

    (这…这是为什么,会用龙拳的,不就肯定是皇帝那边的人吗…他们为什么还不信?)

    -------------------------------------------------------------------------

    (怎么可能会信啊,笨蛋!)

    冷眼旁观,有人早看懂了云冲波的想法,也明白了当前的端倪所在:凭“龙拳”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进而借皇之威,得到继续说话的机会。

    但,龙拳,却并非什么人都识货。被誉为天下第一刚猛神功,真正需要到敖家人出动到第一线的机会,其实是少之又少。站在龙拳对面的人,十个有九个没机会将这经验告诉别人,而够资格与龙拳并肩杀敌的人…当然也有,但,密宗这些僧人,却绝不够班。

    (而且,他根本也没搞清楚状况,居然会用“金之拳”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赤金黑白…从来都只有历代武德王才能传承,难道他想说自己是下一代武德王?)

    眼见云冲波陷入尴尬,这人却开始有些犹豫:显见得,包括达勉仓嘉和色尼慧生在内,密宗根本没人看得出云冲波所用拳法,而这样下去,他当然更没法让人相信自己“钦差”的身份。

    (得有够份量的人出来讲话才成,但是,如果…)

    对自己的“身份”很有信心,知道若是站出来摆明车马,自己必能让云冲波得着足够的信任,但始终有些犹豫,觉得似乎仍未有足够代价来做这种事情。

    犹豫中,冰人再现,将云冲波不住猛攻,而同时,不空更将不动土印一并发动。他这边只是多一根指头在雪地上缓缓滑动,那边云冲波却是如负五岳,速度被大幅削弱,体力的消耗也大大变快,虽然数度硬斗冰人仍能不落下风,但已是气喘吁吁,狼狈非常。

    “阿弥陀佛…请法王手下留情。”

    缓和的求情声终于传来,越过转法大海后,仍然清晰异常。

    肩头微微一动,不空并没有将印法收起,却也的确停止了进一步的猛攻。

    “大师这样说话的时候,是做为净土宗之长…还是,做为佛尊的使者呢?”

    “都不是。”

    漆黑的夜中,并没几人能够看清楚雪湖对面法照的身形,却似乎有无形的迫力越过湖面,笼压在雪峰上方。

    “老衲…只是终于想起来了,刚才,花施主所用的,是东海敖家的龙拳。”

    终于被说破出来,顿时一众哗然,色尼等人都是面如白纸,又听法照徐徐道:“橙色风暴,乾元龙跃…老衲曾有幸见过一次,唔…花施主…其实应该姓敖吧?”

    面对这样的意外之喜,云冲波除了大力点头之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肚里有点暗暗好笑,“老和尚连颜色也记不清了”,只也不会笨到这时候去纠正。

    法照的错误,看在别人眼中,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解读,不自觉的搓着手指,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指鹿为马,暗补掉金之拳的破绽,这明明就是故意助他圆谎…但,为什么?)

    (难道说,释浮图他有意将密宗彻底掌握?又或者,只是净土宗的见猎心喜?)

    既得法照力证,云冲波这“钦差”的身份便显几分真实,而同时,色尼等人更还多了一分顾虑。

    建谱数千年来,敖家向不参与任何世家争斗,所在意者,除压制太平道外,便是抵敌四夷,防止大夏国土的沦丧。以此而言,当前雪域所图谋者,或正近于敖家最为忌恨之事,出动龙将级的强者前来,并非不可能。

    只是一名龙将,当然不足以造成太多破坏,但龙将的出现,却意味着当今朝廷对雪域的重视远远超过已方一直以来的想象,而且,龙将出现之后,当今护国武德王,天下最强者之一的敖复奇,那巨大身影,也已是隐隐可见。

    “请法王息怒!”

    越想越怕,这样子的顾虑,使色尼等人同声出口求情,也使得信徒当中一些见识较多者开始犹豫。

    “嘿…”

    手指不再划动,虽然冰人还没有消失,但加诸云冲波身上的巨大压力,却已消失不见。

    “信他是钦差…所以,就不再信我是法王…是么?”

    慢慢站起,不空仍然没有转身,低沉的语声中,似有愤怒,又似乎感慨无限。

    “怎会?法王言重了。”

    仍然是法照,不疾不徐的声音,隔着雪湖,缓缓传来。

    “金瓶一动,决然无误,敖龙将的说话,想来只是有所误会,老衲所冀者,也只是两造都把话对面说清,方是长久太平之计…多事之处,万祈法王见谅。”

    法照说话极为客气,唯却步步稳健,真是条条大路都教堵塞,倒令不空无话可说,沉默一会,方冷哼道:“佛尊使者在此,怎到我密宗不唯命是从,请敖龙将指教便是。”

    顿一顿,又道:“这仪式甚为重要,还请龙将快言几句。”

    (借敬而贬,既明讥对方不过狐假虎威,又借自贬而激密宗同仇敌忾之心,更设障在先不许多言…仓卒间周到如此,亦是个心事细密的家伙。但…为何硬说他是屈竹?)

    不禁微笑,负着手,杨继之看的更愉快了。

    -----------------------------------------------------------------------------

    一时间仍没反应过来自己便是“敖龙将”,直被唤了数声,云冲波方回过神来,看在有心人眼中,实在是只想摇头叹息,却喜此刻已届深夜,现场又是人头攒动,一时倒也没人注意。

    正待开口,却还是先被不空阻止,轻轻拍手,他淡淡道:“此地如今龙蛇混杂,若有楚军晋盗之谋,至酿不忍言之事,愈增其乱…”说着双手轻轻对击,地面冰雪应声而动,坟积而起,转眼已结做八尊巨像,环伺云冲波周围,各各之间更有暗红色的火焰流动,维系成阵。

    他说到“龙蛇混杂”时,着力咬重几分,更斜斜睨向这所谓“龙将”,春秋之意不问可知,但与之相比,众人却更惊讶于他所展现的力量。

    “同时发动冰火两印…我更感到,似乎已逼近到八级顶峰力量那个地方,嘿,这算是在示威吗?”

    冷笑着,法照反而向窗口走近一步,神色淡定,若不为意。

    (他竟然强到这等地步?!)

    不同于法照发自内心的轻松,看着眼前这冰火交织的壮观景象,杨继之虽也能做到“不动容”,心中却早惊讶不已。而同时,他更不知道,离他不远处,有人正转着和他一样的念头。

    (如果一早就这样强势发动,不死者决非三合之将…就算王爷亲至,也必得有番苦战?!)

    被这样高调的“保护”,就算云冲波,也看出对方更多的是在“立威”甚至“恫吓”,而若自己的说法不能让众僧认同的话,这些“护卫”必定就会立时发动,来做不空真正想让它们做的事情。

    (嗯,就算我能说服大家,如果他恼羞成怒的话,说不定还是会不管不顾的硬给我一下子…这下可糟了,这些东西围的这么严实,想跑也跑不掉啊!)

    决没有“不成功就成仁”的意思,本来就打算着“不成就冲出去跑路”的心,唯现下被偌大咒法围绕,云冲波心知肚明,以自己这份子修为,八成是冲不出去。

    (真没想到,他竟然强成这个样子…这,这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深深呼吸几口,云冲波镇定心神,道:“那,法王,在…未将失礼了。”总算尚有急智,硬生生把“在下”改成了“未将”心下不由得又有些得意,想到:“我这可也算是能够‘随机应变’了吧?”一边自怀中掏出个小包,一层层打开了--里面只是几根断发样的东西,正是适才给九天看过的--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道:“我说您是屈竹…证据,就是这几根东西。”说着小心拈住,高高举起。

    短时安静之后,哄笑之声哗然而起,连不空也忍不住带了笑腔,道:“凭这东西,你便把我指证,难道说,这就是…嘿,也无妨,请将军继续说罢。”

    他“将军”两字说的咬金断玉,云冲波听在耳中,脸上也觉讪讪--却知此时万万泄不得气,否则决然无幸,运着气,道:“这些…是我在从羊八海子向南往官道去的间路上拣到的。”

    一句话说出,讪笑声,忽然消失了。

    羊八海子,就是云冲波初会曲细岗珠的雪湖,亦是后来他击退鬼家兄弟的地方,虽然很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但凡是知道的人,却都明白其中的意义。

    寂静当中,云冲波信心大增,道:“宝寂大师过世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因约略将宝寂死前情况说了。道:“他对我说湖…我也不知道意思,因为我只能想到那个雪湖,所以就去了。”又将自己一路遭遇说了,自己如何莫明其妙打了一架,如何险些被雪崩埋住,如何赶回城中又遇上混乱,如何相助护住屈竹尸身等等,连路上棺材震破,自己被尸体砸中也都说到。

    他口舌本不甚便利,又兼说说想想,等终于讲到自己如何自颈中摸出那几根断须时,已过了好一会,见周围众人眼光皆显茫然,显然不知道这些事情有何关系。却仍感放松许多:

    (好好,最啰嗦就是这个地方,能让我说完,那就很好…)

    喘口气,云冲波端足了力气,道:“直到那时,我才发现,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宝寂上师所说的那个字,决不可能是指那个小湖,因为,你们雪域这里,始终是喊它叫‘海子’!”

    -------------------------------------------------------------------------

    发现自己的错误,云冲波深感恼火,却也因此打开新的思路。

    虽然微弱,自己却相信并没有听错,那未…宝寂如此努力留下的最后一个字,到底是想说明什么?

    如果不是湖水的湖,那…又该是什么?

    自颈中摸出的东西,巧合的,在此时给云冲波以启发,本以为那是断发,但很快就发现和自己的发质并不一致,之后,混乱中的云冲波,终于想到,如果,那是胡须呢?如果,宝寂所说的,正是胡须的胡呢?

    开始并没有认真面对这个推测,因为那意味着更多东西需要解释,比如说,那些胡须怎么会掉进云冲波的颈中,比如说,那些胡须到底代表什么?

    但坚持着,云冲波却慢慢发现,自己的思考,竟也可为这些事情找到合理的解释。

    “想来想去,那些胡须,应该是我某次遇到雪崩时,和冰雪一起掉进脖子里的。”

    在间道上,云冲波不止一次遇到冰雪的崩塌,虽然能够自保无伤,却也逃不过被埋在雪下的命运,一次一次爬出来的他,领口也不知灌进了多少冰雪,实不为奇。

    但是,应该是多少年都没有人迹的冰雪中,又怎来这些断须?

    但想了又想,在离开雪岭之后,云冲波就知道自己绝没有被什么东西掉进脖子里。

    “甚至包括那棺材裂开时也是一样,那个姿势,我绝不会被里面的东西碰到脖子。”

    已是第二次说到屈竹的棺材,云冲波特意偷看一眼不空,却见他仍是端坐不动,绝无转身之意。

    “我想不通,可这又确实发生了…所以,我就拼命的去想。”

    说到这里,已开始有人按捺不住,讥道:“有甚么好想的…可不就是有人在那里修了胡子呗!”说着便一阵哄笑,却听云冲波大声道:“对,就是这样!”

    用尽他那“普通人”的脑力,云冲波也只能想到“有胡子”是因为“有人”在这里“修了胡子”,但顺着这想下去,云冲波已能够看到更多事情。

    “有人”在这里修了胡子,但,是谁?

    那是一条根本无从发现的间道,连宝寂这样的密宗高层也从不知道…但,猜测中,却至少有一个可能,那对这雪湖无比喜爱的灵童,曲细岗珠,从二十年前便经常逡巡于斯的人,知道这条间道,该并不奇怪。

    除此以外,也有胡子的长度在那一天发生明显变化的人,被逆袭的战神们波及,屈竹非常自豪的美髯,被烧到短短。

    所有这些破碎的,互相似乎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就这样错乱不堪的一一出现在云冲波的脑中,交织一处,全然不成体系。但,这时,又一个也似乎是全无意义的碎片,将云冲波点醒。

    “我…我突然想起来,当棺材坏掉的时候,撞在我脸上的尸体,那一张脸。”

    近距离与死人这样接触当然不是第一次,但被从棺材里掉出的死人砸到却是第一次,所以,云冲波的印象实在很深。

    “当时,我就觉得有一点点奇怪,但并不知道奇怪在什么地方,直到今天,因为我一直在想什么胡子胡子啊的,我才一下子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那张脸上…并没有被火燎伤后的水泡,一个也没有。”

    一时间,绝大数人仍不明白这些个水泡有什么关系,但神色越来越认真的云冲波,却已令每个人也屏住了呼吸认真的听着。

    “接着,我又想到了茶叶,想到了牛角,想到了那个死掉的战神…这一下,就什么都想通了。”

    很认真的看了一眼不空,云冲波道:“从那个什么恶咒牛角开始,我们大家…就已经都被你骗了。”

    “恶咒牛角当然不可能伤害真正的法王,所以被咒到了…就说明他不是法王…当大家都这样想的时候,你一定肚里都快笑死了吧?”

    声音很慢,但听得出非常气愤,云冲波一字字道:“法王的饮食本来就有很多人把关,特别是在出事以后…但,不管多细心的人,也不会去怀疑朝廷的大官,所以,你就把慢性毒药下在茶叶里,然后等到牛角被发现再停止下毒…用这样的办法,让大家都以为法王是被牛角咒到了…对不对?”

    ------------------------------------------------------------------------

    法宫,达勉仓嘉肩头剧震,面色如灰,法照也微微动容,扫达勉仓嘉一眼,手扶下巴,沉吟道:“这倒也说的过去…”

    -------------------------------------------------------------------------

    仍不回头,冷冷的笑着,不空道:“很好的想法,也解释的很完整…”

    说着话,他一只手向上轻轻举起,随着这动作,那八尊半弯着腰的冰雪巨像更同时长身而起,做出种种凶恶动作,而同时,将冰像连接的火焰更烧到炽烈十分,气势所至,云冲波虽能撑住不至后退,脸色却也已白的很了。

    “不必怕…若这样杀你,倒显着本座心虚。”

    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云冲波继续说下去,不空显着极为沉稳,全没有被戳穿秘密的慌张。

    “下面…就是被我们抓到的战神了。”

    ---------------------------------------------------------------------------

    视变装捕神为非常重要的事情,更曾视屈竹为唯一没有利益纠葛的选择项,云冲波很信任的让他知道一切,并按照他的建议安排种种细节。

    “而结果,就是被你完全的骗了。”

    其实,早在当时,云冲波也曾隐隐觉得有点侥幸,但计划成功总是高兴,更兼后来九天逆掩,两番大战凶险非常,什么怀疑也都忘了脑后。

    “但…既然你就是屈竹,那当然什么都是你在安排的…被抓也好,被灭口也好,都是你一个人搞的花样。”

    回头想来,云冲波常常会觉得实在太巧,抓到一个俘虏,正好就是可以引发三大寺纷斗的人选,而在问出更多口供之前,偏又被九天拿捏住时机灭了口,而当这一点怀疑和前后的种种事情集合在一起时,云冲波,便带着恼怒的告诉自己,这并非巧合,而是一个陷阱,一个别人度身打造后,笑咪咪看着自己主动跳进去的陷阱。

    “把三大寺的师傅们挑拨起来…更重要的是逼着法王来表态,把他也扯下水,让班戈有机会把事情弄到最大,好让你自己登场,对吧?”

    回忆着,云冲波认为,随班戈而来的无疑是个假灵童。而九战神,当然更只是为了弄假成真的重要道具。

    “到底灵童有什么特征,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但你当然知道了。”

    故意让宝寂等人都认为来者是假灵童,这样的话,当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可能有错时,才会形成最强的刺激,这样的道理,云冲波倒也听过。

    “利用混乱非常合理的离开,把我们都吸引到那个能证明你身份的地方去,而且…不仅仅是这样,那个雪湖,那个袭击的地点,那条间道,都非常重要。”

    “为什么间道上会有胡须…因为,是你在那里修的,因为,你必须在那里修胡子,没有别的办法。”

    慢慢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声音不大,却很坚决,云冲波认为,从一开始,袭击就只是为了做给那三名密宗僧人看,至于那些个假灵童,一早就从车里面跑掉了。

    “地方是你选的,当然知道那里会让宝寂上师认出来,很了解他,你也知道这一定能够吸引他跑去,而你是文官,就算主动要去,我们也会劝阻你的。”

    “但其实,我们一出发,你也就很快的出发了,沿着那条没人知道的小路,沿着后来我从雪里硬爬出来的那条小路,对吧?!”

    虽然后发,但一来途短,二来全力以赴,屈竹当然能够先至,路上,他更将自己的长髯修短,成为密宗僧人常见的样子。

    “那些胡子,就是这样落下的,对吧?”

    仍未正面回答,但声音中也没有了冷冷笑意,不空缓缓道:“…然后呢?”

    信心大振,云冲波道:“然后,你就见到了我们。”

    --------------------------------------------------------------------------

    对甚么也都清清楚楚,要让宝寂相信当然是极简单的事情,而同时,另一边九战神的再次袭击,则是为了弥补这计划中的一个漏洞。

    “你变成灵童,灵童就要变成屈竹,可屈竹是长胡子,所以,那些战神又回来了一次,目的,也不过是给‘屈竹’一个胡子被烧掉的借口而已。”

    如果是自己,云冲波觉得大概会粘一个假胡子,但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确实会更容易漏馅。

    “不过,如果真得用火烧,那长度就控制不好了,也许会短过头,所以,我猜他是先剪到差不多,然后稍稍燎了一下,对不对?”

    没有任何回答,不空静静坐着不动,当然,这阻止不了云冲波继续说下去。

    “但破绽就出在这里,被火把胡子烧成那样的人,脸上肯定会有一点烧伤…可是,那具尸体的脸上,却一点点烧过的样子也没有!”

    自以为这该算是重重一击,也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窃窃语声不断响起,更明显流露出了怀疑的意思,而似乎是察觉到了这样的趋势,低低咳嗽一声,不空终于站起。

    “其实,这一点,本座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设法挑动混乱,希望把那具棺材毁掉…可惜,却又碰上了你,不仅保住了符施的尸体,更被你发现了这不对…嘿,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呐!”

    似犹怕云冲波没有听懂,顿一顿,不空又缓声道:“符施,就是那个假灵童,一名我准备了很久的戏子。”

    几句说话,真是石破天惊,片刻沉寂之后,人群,立刻沸腾起来!

    --------------------------------------------------------------------

    “曲细岗珠,你!”

    惊骂之极的喝骂声,自不止一名僧人口中叱出,本应是焦点的云冲波,反而被冷落下来。

    按说,事情走到这里,云冲波便该算是已经获得胜利,但,一些奇怪的感觉,却让他浑身都很不自在。

    当然八尊巨像都仍环伺,但云冲波,那感觉不是来自这些怪物,而是…来自不空的身上。

    (他,他是主动承认了不假…但,这,这不是要认罪的感觉啊?)

    透过那似滴血般的面具,不空静静打量着云冲波,似全不在乎周围的叫骂,过得一会,方油然道:“聪明人…不错,你说的全对,一切都是我在操弄,班戈根本就是我的人,给曲细岗珠的茶叶中也确实有毒,所有的一切,你都说对了。”

    “而…而我的图谋,你当然也想明白了?”

    透过面具而来的目光,若实物一般,压得云冲波连呼吸也有些困难,用力的抖了抖肩头,似甩脱掉什么,他才道:“我想…你,你应该是利用了大家的错觉吧。”

    来自中原,一直认为,帝京此刻不可能对雪域用兵,但当所有百姓和士兵也都这样认为时,他也只有认可大家的判断,直到…直到花胜荣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要和“普通人”一样去思考。

    “然后,我就明白了。”

    的确每个人也都认为朝廷一定会发兵前来,但那只是基于千百年累积下的印象……多数人的判断,并非就等于是正确的判断。

    “而你,你其实很明白,朝廷不可能向这里用兵,理由,你自己也给我分析过。至于什么改土归流之类的事情,其实,只是你一个人在向朝廷写信,这样提议而已。”

    相信着“战争”的不可能,却刻意引发出相反的看法,屈竹在玩的游戏,说白了并不复杂。

    “让大家都相信要打仗了…这样子的话,大家也就没有退路了,只好和你站在一起,只好先跟着你造反…因为,如果真让军队上来,肯定大家都完了。”

    但事实上,战争却不会发生,因为朝廷现下应该是无心也无力向这里用兵,利用着“多数人”的无知,利用着“信息‘的不对称,收割利益,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对,你再一次说对了。“

    呵呵的笑着,不空竟似乎很高兴。

    “当然不会有战争,这块雪域…根本就不值得用大军来占领它。”

    “朝廷当然也没有要改土归流的意思,就和你说的一样,只是我单方面的在向朝廷建议…至于他们,虽然不同意,但也只以为是地方官员想要立功的野心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那些掺在贡香中的毒物…更只是我做的手脚,无论是做为招抚使还是做为法王,这都简单的很。”

    笑声清亮,更有着些云冲波没法理解的东西,本能的提高警惕,他注视周围的冰像,防备着这些怪物的突袭。

    “不过,这些说话,仍然解释不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当面对金瓶的考验时,本座,会被选择为真正的法王呢?!”

    如一把快刀,这问题就将所有的责问斩断,而似乎对云冲波根本再不感兴趣,大笑着,不空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达勉仓嘉。

    “而现在,知道这一切之后,达勉仓嘉…你,你是否已经做好准备,要来将法王之位,从我手中夺回呢?”

    沉默一瞬,达勉仓嘉起身,缓缓走至窗口,弯下身子。

    “金瓶已动,位份已明…达勉仓嘉,绝无觊觎之心,请法王明鉴。“

    “…很好。”

    令每个人也哑口无言的回答,却似乎早落在不空的算中,得意的笑着,他扫视诸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云冲波身上,缓缓:“你…你的确猜出了很多,但…却不是全部。”

    “一些…一些,二十年前的旧事,本座现在就让你知道好了。”

    ------------------------------------------------------------------------

    二十年前,密宗,遇到了非常令人头痛的情况。

    两名年龄相差近十岁的灵童,分别名为曲细岗珠及达勉仓嘉,在一轮又一轮的筛别之后,终于分不出高下,弄到要动用不知多久都没开过的金瓶。

    “金瓶动,真伪辨,真正的转世灵童,至此到底明确…只可惜,到最后,却是伪者存,真者去!”

    声音中饱含愤怒,不空眼中若有火光喷涌,只是…他要说的事情,云冲波倒也知道。

    ------------------------------------------------------------------------

    “很多年以前,密宗发生了一件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具最高威望的僧人们在秘密会议之后,决定将‘最优’的灵童淘汰,而将‘次优’者奉为正主。”

    坚持这一意见的,是当时地位最高的那若,相信自己的观人之术,他认为,曲细岗珠的眼中,有太多野心,如果选择他的话,必会给雪域带来灾难。

    意见得到同意,灵童“达勉仓嘉”被选择成为法王,而失败者,在当时已二十出头的曲细岗珠,则怀着强烈的挫折与失望远去。

    “不过,在当时,他自己…并不知道。”

    活佛转生,统治雪域,这几乎便是整个密宗存在的基础。而主动做出“次优”选择这样的消息若果走漏…动荡,会是没法想象。

    参与的僧人均在佛前立誓言,决不将这秘密再传递下去,而两名当事人,更是绝对的惘然无知。

    “但人…人总是会软弱的。”

    因为种种的原因,任何秘密都有流露的时候,虽然,走漏的仅是最最微弱的一点蛛丝马迹,但对一些人来说,却已足够。

    “多年以前,当真人还不是真人的时候,他曾在青州呆过很长时间,而在风声最紧的时候,他也曾用另外一个身份在雪域避过风头。”

    深沉多智,和对于密宗本来就没有信仰可言,完全从“怀疑者”的角度出发来观察,玉清早已察觉到其中有些不对,而左右也不可能在这佛国传道,他便索性用全部精力来试着挖掘事情的真相。

    “在当时,真人自己也没有想到,可以有这样的收获。”

    凭着太平道的强大资源,以及自己的聪明与坚决,玉清赫然能够将真相重组起来,当看清楚一切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已挖到金矿。

    “这个秘密的意义,说有多大都不为过,事实上,真人最终能够获上清认可,晋‘玉清‘之位,与之不无关系。”

    同样具深远的战略目光,张南巾立刻看出了这个秘密的价值所在,之后,在他的授权下,玉清开始认真谋划,怎样从中收割到最大的收获。

    “首先,我们就找到了曲细岗珠,另外一名灵童。”

    得知真相之后,狂怒、及因之而生的动力都是可想而知,而同时,他更本就极为优秀,在太平道的全力帮助下,他更换身份,入仕朝廷,并通过展现自己的所长,得到了往雪域仕官的机会。

    “雪域乱,青州荡,帝京的西侧,将不再安全,危险…将被具体化到帝京百姓的面前,这就是真人的谋划…一个,可能将要被不死者破坏掉的谋划。”

    ------------------------------------------------------------------------

    当然不会如九天的描述一样清楚,不空将太平道的事情完全略去,仅将当初的“决定”做为重点,对云冲波,这并没有多少影响,但听在众多信众的耳中,这就实在是非常震撼。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了回到本来就该回到的状态。”

    “为了,让真正的法王坐回他本就该坐的地方。”

    仍然藏在面具之后,但声音渐渐高亢,目光更灼亮到似在燃烧一般。

    “那若做了他不该也不配做的决断,所以佛祖让他横死,让他连归乡的机会也没有。”

    “你们供奉了不该供奉的人,所以,你们要陷入混乱,以及恐惧。”

    “敖龙将…你以为你是在‘揭穿’我吗?你以为我会‘害怕’吗?你错了。”

    “我本来就准备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切,因为你们应该知道。”

    “我才是法王的转世,我才是真正的活佛,唯一能够庇佑这块土地,给这里带来幸福的人…你们已经错过了二十年,但从今后,便可以不用再错。”

    “我难道会隐瞒这一切吗?难道我不是唯一的活佛吗?难道那若,以及其它很多人的下场,不都已经证明了佛祖的愤怒吗?难道我会担心吗?面对着…面对着我的信徒们?”

    高亢却又深沉,不空的声音回荡雪峰上空,硬生生压制住了信徒们的骚动,亦令色尼等人渐渐色沮。

    “但…但你明明就是屈竹啊?!”

    对现在的事情完全没有预料,在云冲波的想象中,真相揭穿之后,密宗群僧,以及众多的信徒们,理应是会用巨大的愤怒,来把屈竹的规划完全摧毁。

    ----------------------------------------------------------------------

    “九天…这就是您会让不死者前去的原因吗?”

    默默点头,九天的神色安宁平静,更似乎有着淡淡的笑。

    “不死者…他并不明白‘迷信’有多可怕,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甚至比对‘皇帝’崇拜还要可怕。”

    只要确认了对方确是真正的活佛转世,信徒们便会自动的屈下双膝,他是什么样的人…那已经并不重要。

    与云冲波不同,九天相当清楚什么是宗教,对雪域这儿的百姓也认知颇深,从同意云冲波前去时,她已预见到了此刻的结果。

    “经过这次的教训…他,应该会较为成长一些了,人,人从来都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当相信对方是肉身之‘神’时,即使证明了他的恶行,也会当做不知道。”

    “因为,他们,相信,对方,是‘神’啊…”

    -----------------------------------------------------------------------

    “当‘人’卑微下去的时候,‘神’就高贵起来了。”

    叹息着,法照如此发着评论。

    “不过,他应该不会杀掉那个年轻人…没有必要。”

    即使是假的也好,但当被相信是“龙将”时,杀掉他,便等于是在向敖复奇挑战。能够成为四品官员,曲细岗珠当然懂得这里面的分寸。

    “看来,今天是没有机会试一试他了…”

    扫达勉仓嘉一眼,法照叹道:“你呢?今次事后,你又将何以自存?”

    ----------------------------------------------------------------------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都这样啊?!”

    倒也看出来对方似乎已经无意再对自己出手,可看到密宗一众的态度,云冲波实在是没法接受。

    “他…他明明做了那些事情啊,他明明就是想要把你们全都拖着去打仗啊!”

    非常激动,云冲波脸涨得通红,但只是默默的躬着身,从色尼禅喀边到最普通的信众,每个人也都没有回应。

    “因为…我才是法王,是真正的转世灵童,这个位子,就是我的位子。”

    “怀疑这一点的人…便不再是密宗的人,只要还相信着密宗,便不该挑战我的位子。”

    已将局势控制,不空的声音,更多出了一些残酷的满足,轻轻的勾着手,那些巨像也随之淡去。

    “但是,但是这完全不对啊!”

    “我是说,你们,你们不能仅仅因为他的身份,就这样服从他啊!”

    已大致掌握到了一切的缘由,可这,却令云冲波更加愤怒…那理由,有一些是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明白。

    “他可能确实是法王的转世,但这不等于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坐这个位子…法王,法王应该是真正关心你们,真正为你们着想的人啊!”

    并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为何而来,要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云冲波再回首,方能皤然醒觉,当日的话语,其实,不是要说给任何其它人听,而是,自己。

    …未来的,自己。

    “他生为法王…那什么也不说明,你们应该首先看看这个人到底怎么样,看看这个人到底配不配当法王,凭什么…只因为他生下来是法王,就一定要让他当法王?!”

    ----------------------------------------------------------------------

    (不死者…他究竟想说什么?)

    微微动容,连云冲波自己也没有完全把握住理由的怒气,却被九天察觉。

    (只因为他生下来是法王,就一定要让他当法王…如果把“法王”换成“不死者”的话,也完全讲的通啊…)

    ----------------------------------------------------------------------

    (这样的不死者,真是百里挑一…不,根本就是前无来者吧?)

    苦笑着,隐身信徒当中的刺客,感到有一些荒诞。

    (道理当然是没错…但是,他难道没有想到,这个道理用来质疑不死者的地位,也一样好用的很吗?)

    ---------------------------------------------------------------------

    并没察觉正在为自己的未来挖坑,云冲波依旧在慷慨激昂,虽然,这并不能够使那些信徒们改变观点,却已能使一些较有见识的高级僧人们动容,而,在远处,这更已令法照陷入沉吟。

    (这个年轻人,真是永远都令人感到意外啊…)

    除法照外,达勉仓嘉显然也甚受震动,缓缓起身,他走至窗前,目光中,有几分迷惑,几分不知所措。

    “迷茫了…是吗?”

    “是。”

    法照的问话中似有嘲弄,达勉仓嘉的回答则缓慢而低沉,脸色非常凝重。

    “那个年轻人,他看东西的角度,从一开始,就和我们完全不同啊…”

    同样似乎很有感触,法照的目光扑朔不定,看向…看向一些不确定的方向。

    “从一开始,他就视那‘法王’之座,那在密宗当中属至高无上的‘法王’之座为一种责任,一种并不美好,却必须要认真对待的责任。”

    “他更在质疑转生制度,质疑这密宗存在基础之一的制度…而,从他的愤怒中,我更觉得似乎有些言犹未尽的东西。”

    “他走得更远,走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地方,所以他才不能理解你的退让…因为,在你的心中,‘法王’这位子只意味着权力,意味着地位与享受…所以,你才会为自己这二十年来的‘占据’而羞愧,而主动退让。”

    微微点头,达勉仓嘉的声音,也似乎有几分苦涩。

    “让出这位子的同时,我也将我的责任让出,将信任我的信徒们让出,将雪域的未来让出。”

    “但,我却没有想到这些。”

    “我…我还以为自己很高尚,我以为自己在主动让出了这高贵无比的地位…嘿,比诸这位小兄弟,我的境界,实在相去太远了。”

    声音渐渐坚定,达勉仓嘉的腰,更愈挺愈直。

    “…很好。”

    虽没有回头,法照却似乎知道身后的一切,冷冷的笑着,他探手入怀,不知在摸些什么。

    “那未…我们当初说过的事情…”

    “我答应你。”

    说话同时,达勉仓嘉蓦地翻动两肘,双掌齐出,一起印在法照背上!

    --------------------------------------------------------------------------

    并不知道自己的愤怒已在远方换来回应,云冲波此刻的心情,实在是低落到极。

    最糟的是,对方…甚至连对他出手都没有兴趣,就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笑话。

    (你…你这女人,就是因为猜到会是这样,才让我来的吧?!)

    --------------------------------------------------------------------------

    “我想,不死者…应该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了。”

    眼中放着异样的光,九天淡淡道:“…到最后,也不过如是吗?”

    ---------------------------------------------------------------------------

    轻轻击掌,八尊冰像应声而动,直直立起。

    “敖龙将…我不想伤你,但,那并不是说我在怕你。”

    转动手腕,冰像同时也开始旋身,之后,是突然间自内崩坏,变成了大堆的冰雪,摔落地平,激起了数人高的雪雾,茫茫一片。

    “你看…第九级力量这东西,我也一样有…而…而你最感疑惑的那件事情,我更可以告诉你知道。”

    双手平举,见淡淡白光自指尖透出,飞向前侧山壁,紧跟着,轰然巨响中,冰雪飞溅,出现径近五丈的大坑。

    “法王…只要身在雪域,法王就是无敌于世的存在…就是神,不可战胜的神。”

    “历代灵童当中,有很多很多都不谙武学,但只要成为了‘法王’,便会立刻得到强大至不输世间任何人的力量。这力量无可限制,唯一的界限,只在于脚下的土地。”

    “只要不离开雪域,法王就无惧世间的任何人…这件事,就是密宗的最高秘密!连其它三宗也都不知道的秘密!”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目瞠口呆,云冲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思议。身为不死者,自己还不是一样莫明其妙的成为了所谓强者。

    (但是…他这个就明显强很多啊,好象也不会一时有一时没的…真是的,为什么这些好事一到我身上就要打折啊!)

    (还是说…我们太平道拜的神不如密宗的神好使,那要是我也认真拜一拜佛,会不会也能变得这么厉害?)

    胡思乱想当中,云冲波却突然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一个,深沉,自信,似能将任何事情也都掌握手中的声音。

    “无敌于世…真得吗?”

    --------------------------------------------------------------------------

    “谁?!”

    不仅是不空,所有的人都将脸转向说话的方向…雪湖的对面。

    已是深夜,但,在说话之后,每个人,也能看清楚对面的一切。

    因为,圣洁的白光,正一波又一波的自高临湖面的宫室中涌出,将周围映的如同白昼。

    白光中,一点身影缓缓浮起,更向着这边飘来。

    仅仅这个起手势,当今天下能够做到的绝不超过二十人,所以,当看清楚来者样子时,密宗诸僧无不动容。

    “法照?!”

    微笑着,缓缓摇头,法照此刻的笑容,竟已与平日完全不同,是…如此的无奈,如此的…慈悲。

    神情从容,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区区第九级力量,便以为可以无敌天下…也罢。”

    “嗔痴之念,出家人本该断绝,但既然灵童您一意如斯…那未,本座,便领教一下好了。”

    平淡的说话,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大风,使雪湖汹涌荡动,也使色尼等人惊到有如木鸡。

    “您…您…”

    “还认不出么?”

    似好笑样的问着,法照脸上的皮肤,竟开始自行萎缩、脱落…很快的,另一张脸出现,一张,似苍老阅过千年的沧桑,又似年轻带着勃然的生气,似漠然无视世间一切悲欢,又似悲悯关怀世间一切苦难的脸。

    …一张,能够令色尼等人迅速跪下的脸。

    “佛尊?!”

    ---------------------------------------------------------------------------

    (佛尊?这是谁…等等,佛尊?!)

    吓了一跳,云冲波实在没有想到,传说中,当今天下“最强者”之一,位居整个佛门之首的“佛尊”释浮图,竟然就是和自己一干人等同行多日,被花胜荣等人视同“肥羊”,前后弄了几百银子的法照!

    (这,这可糟了…唔,不知道现在把银子还他的话,他会不会计较…)

    佛尊现,众僧拜,唯一昂然挺立的,只余下不空,他更如释浮图般,缓缓向上漂起。

    “佛尊莅临雪域,真是不胜荣幸。”

    说话客气,却全然听不出“荣幸”的意思,不空目光灼灼,盯着释浮图

    “但…您却错了。”

    “当然,密宗法王在佛尊面前,是什么也算不上,但…”

    “没错。”

    一句截断掉不空的说话,这令其瞳孔骤然收缩,也令众僧一齐屏住呼吸。

    “我说的就是…灵童。”

    ----------------------------------------------------------------------

    沉默一时,长长吁出口粗气,不空的声音,竟较先前更加平静。

    “佛尊…难道是我记错了?”

    “密宗虽奉您为共主,但宗中长者更替…却从来都是自决,还是说,从现在起,净土华严的长者,经已开始由您指定了?”

    微笑,摇头,释浮图淡淡道:“不是。”

    “我…我只是想说,有的事情,你也还不清楚。”

    ------------------------------------------------------------------------

    淡定微笑有若拈花,但释浮图说出的事情,却令众多信徒的信念再一次的被颠覆。

    告诉诸僧,关于上一次法王选定的事情,曲细岗珠说的,并不全对。

    “其实,那若上师佛法精深…白…白莲一战前,他心中早有预感。”

    以手卷的形式,他将前因后果留下,希望中原佛门的长者们知道这件事情,以防日后的变故。

    “真相…真相是,你们两个,都是灵童,都是,那位伟大法王的转世。”

    “真相是,当初并不是在最优与次优间做出选择,而是在两名同样的优秀中做出选择,因为对你的野心感到担忧,那若上师最终决意支持达勉仓嘉。”

    “你…你胡说!”

    声音中出现了明显的怒意,曲细岗珠的身子,竟已在微微颤抖。

    “金瓶擎签的胜者明明是我!是我!”

    “…不是你。”

    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似乎有着更多的说服力,释浮图双手负于身后,神色竟有几分怜悯。

    “第一次的擎签,你们平分秋色,第二次的擎签,是因为达勉仓嘉已被你下毒…没有意义,那一切根本没有意义。”

    “你…你胡说!”

    声音已近乎失态,但这当然不能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立刻便已警觉,可在曲细岗珠能够弥补之前,更重的一击却已降临。

    “并且,这也不仅是本座的意见…至少,还有一个人,他和我持一样的观点。”

    轻轻的击着手,释浮图淡淡道:“沧先生,请出来罢。”

    ------------------------------------------------------------------------

    “沧”不是大姓,但以天下之大,也总有万儿八千人不止。可是,这些人当中,能够让佛尊以“先生”相敬的,却…只有一个。

    独射天狼,沧月明!

    比刚才听闻佛尊亲临时更加震撼,连曲细岗珠也不能自制的张大了嘴,看着那个在释浮图招呼之后出现,正越过雪湖,飞向释浮图身侧的男人。

    神色甚至较释浮图更加的从容,那人双手皆负在身后,身侧浮着一张五尺长弓,一边淡淡道:“‘无敌于世’的力量,在下也很感兴趣…倒还要佛尊手下留情才好。”

    ---------------------------------------------------------------------------

    或者有些不讲道理,但事实是,当天地八极之二联手出现时,他们便能将随便怎样的“没有道理”变成“很有道理”,而不仅如此,认真想想,当敖家的龙将在质疑曲细岗珠的合法性时,就很难不联想到敖复奇的态度。

    多数僧侣都在瑟瑟发抖,色尼等人更完全无语,反而是最底层的人物,那些最为无拳无勇的信徒们,却在一个个露出了愤怒的激昂。

    (不识时务…但,释浮图和沧月明竟然会联手行动,而且,堂堂佛尊,为何要化身法照的样子?)

    紧紧的皱着眉,向来自以为“心清若冰”的刺客也要感到失措,眼前的一切,实在已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之外。

    如果及时的操作利用民众对“外来强权”的憎恶,未必不能够掀起波澜,但在曲细岗珠做出动作之前,释浮图却已先行喊话。

    “佛门四宗…一向都是完全平等的存在,禅宗没有立场,也绝对不想干涉密宗的事情。”

    “我们来到这里,我们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曲细岗珠他的确只是‘灵童’,因为他的确不是‘法王’…如果被他迷惑,灾难将会出现。”

    “密宗的诸位啊,请想一想敖龙将的说话罢,曲细岗珠…一个被仇恨蒙蔽心灵的灵童,一个不惜将雪域拖入灾难来实现个人欲望的灵童…他的一切表现,不正证明了那若上师当初判断的正确么?!”

    “释浮图…你!”

    怒极几近嘶吼,但为时已晚,当看到下面信徒脸上的迷惑时,曲细岗珠就知道,释浮图的说话,已成功将这些人分化。

    “你们…不要被他的胡说迷惑!”

    狂怒之下,曲细岗珠已失去掉冷静,再一次的面斥释浮图为“胡说”,这样子的狂燥,令不止一人轻轻摇头,也令色尼等人下定决心。

    “我等愚鲁…谢佛尊开导。”

    躬身及地,色尼等人的态度,实在再清楚不过,而与之相比,另一个人的表态,则更令曲细岗珠无法容忍。

    “本座愚鲁…谢龙将开导。”

    “达勉仓嘉…!”

    声音尖锐,连上空的雪云也被震动,更使地面的冰雪纷纷开裂,经已消失的巨像,又再出现。

    “夺我一切二十年…现下的你,竟然还有脸继续下去吗?!”

    “也罢…这么自信的话,就来和我一战,让大家都看一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无敌法王?!”

    一时间,曲细岗珠气势高扬,镇压全场,但…这样子的威势,却压不住另一个低低淡淡的声音。

    “那不公平…那也没有意义,我们都知道,达勉仓嘉被你下了毒,那令他的身体不能恢复,也令他在金瓶擎签当中失败。”

    “你胡说!”

    本是心思缜密的细致之人,但“法王”这身份,却是曲细岗珠最为重视,胜过一切的东西,被当今佛门之长一次又一次的否定,真是令他几乎发狂。

    微笑着,摇着头,释浮图的眼中,尽是怜悯之色

    “而且,若要印证,也未必非要法王动手…既是无敌于世,又何必在乎对手是谁?”

    拱手,结印,目光澄定,释浮图的神情非常认真。

    “灵童…请赐教罢。”

    -------------------------------------------------------------------------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中,这一战都没有意义,“只要身在雪域,法王就是无敌存在”虽是密宗一直以来的传说,却也始终没有真正证明过。可释浮图的力量,却早在白莲一战中已得到天下公认…更何况,在他身后,还有着能以一人之身制压所有其它“最强者”的“天下最强”,有着那当今天下唯一侪身神域的“独射天狼”沧月明?!

    所以,当那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扬起时,就连曲细岗珠自己,也倍感错愕。

    “谢谢你…佛,佛尊,但是,这是我的对手,请让我和他打完罢。”

    身侧尽是刚刚自地下立起的冰像,横刀而立的云冲波,形象真是说不出的微小,但,看着天空中的三人,他的神色非常坚定。

    (这小子…难道,他以为,我是那个小偷?)

    恍然省悟,释浮图看向一直也负手无语的“沧月明”,见到了,对方脸上的一丝苦笑。

    (这个,贤侄…你,你可想错了,咱们这一次,碰上真家伙了呢!)

    ---------------------------------------------------------------------------

    从一看到“沧月明”出来,云冲波便已感到非常的无力,或者能够骗过别人,但看在他的眼里,却立刻就认出了那到底是谁。

    (真是的,大叔不要命了吗…这时候还唬,不过话又说回来,杨大叔倒也装的似模似样…嗯,果然也不是个好东西。)

    既认出花胜荣,云冲波自以为那所谓“释浮图”也必定是杨继之的变装,至于什么蹑空踏虚,满天白光,他虽然想不出是怎生搞的,却也懒的去想。

    (骗子的花招,我要都认得出,我就也是骗子了…)

    本已放松的心情再度绷紧,云冲波当然不会指望花胜荣或杨继之能够和曲细岗珠动手,所以,当看到叫阵已叫到箭在弦上时,他便“及时开口”,替两人解围,盖陪着花胜荣行骗不是一次两次,这活儿他倒也是熟手。

    (可是…这次的家伙,可是真正的硬手啊…要死的,大叔真是不管不顾了…)

    咬着牙站出来,云冲波肚皮里实在一点儿底都没有,曲细岗珠的可怕,每个人都看的很清楚。

    奇妙的,对云冲波的叫阵,曲细岗珠竟没有做出反应,带一点木衲,他看向释浮图。

    (你…你的意思?)

    与云冲波不同,直接对峙着的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的强大。

    (那未…一切随缘罢。)

    苦笑着,轻轻摆手,释浮图做出退让的姿态。

    对此感到迷惑,更感到愤怒,就好象自己被戏弄了一样,曲细岗珠慢慢低头,看向那个正在很苦恼的横着刀,显然想不出怎样和正浮于空中的自己“交手”的云冲波。

    面具后,火焰再度燃起。

    (好,小子…便,便先送你上路罢…)

    --------------------------------------------------------------------------

    (这下子真的糟了!)

    眉头皱成一团,九天一时也乱了方寸。

    受玉清的影响,九天对不死者这个概念从来都不是多么尊重,同意让云冲波前去“破坏”,更是因为料定他必不能成事,实在是想挫一挫他的志气。

    但不满归不满,九天于大体处仍能把握,还不至会存心将“不死者”向死路上送,也是料定了他必定不能成事,那时曲细岗珠反而要故示大度,不致再出杀手。

    但现下局势逆转,天地八极之二先后现身压制曲细岗珠,可以说若无奇迹,今日之事已败却九成,这种情况下,几近绝望的曲细岗珠会如何出手,却是可虑的很。

    (真是的…怎么会变得这么乱啊!)

    --------------------------------------------------------------------------

    仍然没有摘去脸上的面具,可即使隔着面具,云冲波也能清楚感受到曲细岗珠的愤怒。

    “要战我吗…很好,本座就在这里。”

    咬紧牙关,云冲波扬刀道:“你…你有本事,就到我跟前来,飞…飞在上面,算什么本事?”

    怒极而笑,曲细岗珠道:“好,好的很…本座便落到你身前又如何…”说着缓缓下降。却听人缓声道:“便胜了他…又如何?”

    瞳孔微微收缩,曲细岗珠恨声道:“懦夫…你想说什么?”

    插话进来的,正是达勉仓嘉,脸上犹有病容,他立掌胸前,缓声道:“我是说…即使你胜了,又能如何?”

    “你…你自己应该明白,经过刚才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再向你退让,而经过刚才的事情…又还有多少人,会愿意奉你为法王?!”

    诛心之问,更是无解之问,很想用一声长笑来压下这质疑,但当看到信徒们的目光时,曲细岗珠却知道,对方,绝对是问到了关键所在。

    看到那夹杂着害怕、迷惑、担忧、烦燥等等情感的一双双目光,聪明如曲细岗珠,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提示,也会为自己找到答案。

    事,已不可为…

    “你走吧,曲细岗珠,没人会拦你的。”

    和缓的声调,当中更有着一丝奇怪的关怀之意,连释浮图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达勉仓嘉,可,这样的示好,却似乎收到了相反的效果。

    “让我走…是么?”

    “让我再一次的背井离乡?让我再一次的逃离,从我所理应拥有的一切中逃离?夺我尊位二十年,夺我子民二十年后,还要这样的再向我提议,达勉仓嘉…我,我真要谢谢你的慈悲!”

    “那不是你的位子!他们也不是你的子民!”

    如狂笑的质问,令达勉仓嘉无语,却激发起云冲波的怒意,一声大吼,生生截断了曲细岗珠说话。

    “你…就算你是金瓶中唯一的胜者,冲你说的话,冲你做的事,你也没资格说那是你的位子!”

    “雪域的大家拜法王,信法王,不是因为法王能转世,是因为第一代的法王在雪域上开出了地,种出了庄稼!”

    “保佑大家把日子过的更好,让大家都盖得起新屋,娶得到老婆,养得出孩子,才是法王该做的事情,只想着把大家向死路里带…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法王,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该当法王?!”

    简单到几乎粗糙的说话,和密宗教义完全不合的说话,却令曲细岗珠一时无言,令达勉仓嘉面如死灰,也令色尼等人陷入沉思。而在与密宗无关的人中,更有不止一个露出苦笑…为着,这不死者的“雄心壮志”。

    (新屋…老婆…孩子…你奶奶的,这么没出息的不死者,“空前”是必定,而且,多半也要“绝后”的…)

    但很快,沉寂已告结束,最先做出反应的,仍是曲细岗珠。

    “好个伶牙利齿的小子…本座最大的错事,便是看低了你!”

    (谁…伶牙利齿?他是在说我吗?!)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夸”,一时间,云冲波竟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但几乎是立刻,那似乎已凝结起来的空气,便令他意识到眼前犹还危险。

    “小子,便看看,你手上功夫,有没有嘴上这般硬!”

    一声怒吼,曲细岗珠全身皆泛起白光,显是强招前兆,唯手方提到一半,曲细岗珠的动作却突然僵住,脸上神情,更变作极为古怪。

    (这是…)

    一念未继,变故已生,两尊高逾一丈的阿罗汉竟同时出现曲细岗珠两侧,四臂交叉,将他的动作完全限制。

    “唔?!”

    惊怒交集,曲细岗珠急要出手时,急奈先机已失,那两尊罗汉更强悍非常,竟击之不破,所喜者,似乎意在羁摩,倒未向其抢攻。

    但,偏偏,此时,刀光已至!汹汹若有开山之意,更虬结飞动有若龙形。

    难酬蹈海,亦英雄!

    对自己的实力完全不抱幻想,云冲波所打的主意,便是拼尽全力,看能不能在第一招上讨着便宜,这一式蹈海刀法原是他所学中最强一式,更被他将龙拳心法搀入其中,一招出手,威力端得非小。

    若就曲细岗珠实力而言,纵使遇袭在先,或破或避云冲波一刀,也不为难,怎奈天意弄人:他一来没想到身子忽生异变,二来没想到释浮图竟突然出手,三来更没想到云冲波还有如此强招,虽一身神功,仓卒之间,却是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刀穿心!

    “呔!!!”

    直待刀锋从自己背上穿出,曲细岗珠似才反应过来,怒极狂嚎,将两尊罗汉一齐震毁,也将体内钢刀震的粉碎,只这一下运功太过,胸前背后,鲜血飞溅,直激射出十数丈远。

    (他…他果然很利害啊!)

    撤手虽快,刀碎同时,云冲波两臂皆也被震到发麻,一时尚不能适应现状,他竟有些呆呆的。

    (我是怎么刺到他的…那两尊大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

    (居然会是这样…)

    本是因看出云冲波绝对不敌,欲要救他一命才抢先出手,那想到反而变作了“联手制敌”,倒竟在第一招上便将曲细岗珠重创,释浮图微感踯躅,心道:“这可没意思啦。”他却是个心意极为果绝的人,既做得,便不休,身形一闪,早抢上前去,一边犹还叱道:“佛祖显灵…曲细岗珠,你还不悔悟?!”

    他这般说法,无异当面弄鬼,至少以色尼等人眼力,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但胜负之势已明,谁又肯来甘冒不逶?一个个皆跟着大呼小叫道:“正是,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

    (一群混蛋…密宗传到这一代,真是堕落之极…但,刚才那几下出手,却不太象是佛尊的风格呐?)

    心底沉吟,犹不忘看不远处的“同行”一眼,虽瞧不出任何线索,却也还是要做做努力

    (到底…是谁?)

    --------------------------------------------------------------------------

    被云冲波一刀伤的极重,未及回气时,释浮图身形又已逼近眼前,曲细岗珠虽知今日必定不敌,却还有一般心事,咬着牙,拼力扬起双臂,只一格,早被震的倒飞出十余丈远,扑的一声,撞穿冰雪,陷入山壁当中。

    此时云冲波已喘吁吁赶将上来,释浮图扫他一眼,寒声道:“除恶务尽!”早化作一道白光,扑向山壁,云冲波忙赶将上去,跑几步时,却见释浮图掠入山壁竟不再出来,再看,山壁上赫然竟是一个大洞,里面黑乎乎的,也不知有多深。

    此时色尼等人已然赶到,见此皆觉凛然:五峰神山乃密宗第一圣山,平日里绝无人迹,以几人身份之尊,也统共不过上过十来回山,山腹中别有乾坤的事情,竟是没一个人知道。

    方一犹豫,低沉声音已先自洞中传出。

    “请敖龙将进来,其它几位上师…还请留步。”

    --------------------------------------------------------------------------

    慢慢走进去,云冲波发现,这岩洞之深,还要超过自己的想象。幸好并不曲折,外面火光映入,道路倒还清楚,见路上点点鲜血洒作一线绵延而入,那自是曲细岗珠所流。

    (我…我那一刀,刺的实在不好汉啊…)

    就对手实力而言,云冲波今次所创战绩便是从未有过之好,甚至可以说,这是连萧闻霜或赵非涯也不可能赢下的对手,但,这却不能让云冲波感到高兴。

    (而且,难道…那个人…他真得是佛尊?)

    稍一静心,云冲波已知道刚才那令自己都看不清的身法似乎不是一个“小偷”该有,而敢于一人追入,更是他信心的证明。

    (这样说的话,刚才那两尊大家伙看来也是他弄的了…好吓人啊。)

    不觉已走了三十来步,忽听前面一个声音道:“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呢?”正是释浮图的声音。急走几步时,眼前豁然开朗,见是方圆七八丈一个石洞。

    岩洞不见天光,但,释浮图的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白光,将洞中照亮,照出了中间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脸色惨白的曲细岗珠,正倚在上面。

    “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微微的摇着头,曲细岗珠的神色,竟是说不出的萧索。

    “…黄粱熟了。”

    似乎已在承认失败的说话,令云冲波也有些放下些心来,慢慢的走近,却,又听见了释浮图那冷冷的声音。

    “可我还是很好奇。”

    “即使被这样重伤…你也该还有足够力量去将这些东西引爆,去完成苯教传说中的那个预言…是什么,让你放弃?”

    (引…引爆?!)

    吓了一跳,云冲波这才注意到,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口口箱子,而认真去闻…那里面,更居然似乎有着淡淡的硫磺味道。

    “果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只是昨天,但早在听说苯教的那个传说时,我就已猜到必定有此一着。”

    “边野之地的谋略,在中原人士眼中,果然只是一个笑话吗?”

    苦笑着,曲细岗珠喃喃道:“当神山进入圣湖…密宗便会崩溃,苯教便可振兴…流传了不知多久的预言,却因为‘不可能’,一直也只被当做一个笑话。”

    “其实不难。”

    神色不动,释浮图淡淡说着。

    “高临转法大海之上,只要在山内制造一次爆炸,因之而生的雪崩,自然会将圣湖淹没。”

    身居山腹之内,但,那冷冽深邃的目光,却似乎能将一切障碍穿透。

    “而传说背后,其实也有真相。”

    “吉沃最早形成的时候,这雪湖是唯一稳定可靠的水源,若果因地震之类的事情毁坏,这城市也只好死去…相信这就是传说的起源,但时至今日,山上的雪水已被人工河流引入城中,这湖,早已失却了当初的‘实际意义’。”

    “但传说总是传说,如果真用来自五峰神山的雪崩将转法大海淹没,对密宗,始终都会形成强大、可能是没法弥补的伤害。”

    “至于你,相信是要将这做为最后的手段,如果一切也告失败,便要让密宗也一起陪葬…对吧?”

    神色很漠然,曲细岗珠道:“什么也都猜出来了…那你还问什么?”

    虽然将云冲波唤入,却根本只当他不存在一样,释浮图只盯住曲细岗珠,淡淡道:“我…我只是好奇。”

    “明明安排了偕亡的手段,却在最后时刻犹豫…为什么?”

    微微动了一下,曲细岗珠却道:“你似乎还有问题,为什么不一次问完?”

    紧紧盯着曲细岗珠,释浮图道:“你以为…我还想问什么?”

    “您最在意的,应该还是法王的力量之秘吧?”

    使用了“您”的尊称,却不是因为曲细岗珠突然间有了敬意。愕然转过头,云冲波看向自己的后面,神色如悲似喜的达勉仓嘉,正双手合什,一步步走进来。

    发出嘿嘿的笑声,释浮图道:“的确。”

    “刚才那一瞬间,我的确感到强大无比的气息…一些凭第八级力量绝不可能迫发的气息,这使我相信,法王神秘力量的传说并非虚辞。”

    “但,这力量的消失,却较出现时更加令我意外…所以,我想知道一切。”

    不等曲细岗珠说话,他已又很快续道:“而做为代价,我,可以让你知道你现在最介意的事情。”

    瞳孔微微收缩,曲细岗珠注视释浮图一时,突然道:“你到底是谁?!”

    --------------------------------------------------------------------------

    “那个人…给我的感觉总是很奇怪。”

    皱着眉头,九天的神色非常复杂。

    “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天地八极之二竟然会同时出现雪域…”

    “唔,不过,九天?”

    “嗯?”

    白虎谨慎的做出提醒,告诉九天说,在释浮图追赶曲细岗珠进入山腹后,沧月明也已失去踪迹。但只是摆摆手,九天并不在意。

    “沧月明,他要来要走,是谁也管不了,谁也发现不了的,就算真人在这里,也不可能判断出他的动向…现在的我们,还是认真考虑一下不死者的事吧。”

    ---------------------------------------------------------------------------

    (过河拆桥的混蛋!)

    咬紧牙关,生怕闹出太大动静,被众多强者寄以高度尊重的所谓“沧月明”,正小心翼翼的在雪湖中拼命游着。

    全仗他人之力,花胜荣才能神气活现的立身空中,而当别人离开时,他的下场…当然也只有立刻摔下。

    幸好下方是雪湖,也幸好是深夜,和有着足以吸引所有注意力的连串事件,花胜荣虽然被摔的头昏脑涨,却总算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自己也知道此刻实在不能引人注目,花胜荣几乎整个身子都潜在水下,只把脑袋露出水面,快速的游向岸边。

    水寒彻骨,花胜荣只游一时便觉周身如割,只他也知道这时万万不能呼救—骗局揭穿也就罢了,转法大海乃是密宗第一圣湖,若让那些信徒看到自己在里面游泳,一番活罪怎也是免不了的。

    (奶奶的…这算什么佛尊,把人这样向湖里一丢就不问了…难道说,他是恼我一路上呃他银子的事情?)

    时为十月望二,黄幽幽的月光下,湖水色作深黑,花胜荣竭尽全力划个不停,争奈转法大海着实不小,湖水又冷的如冻起来一般,游至离湖边还有三十来步时,已觉四肢如灌铅一般,怎也抬不起来。

    (这可怎么办?这地方大人物好多,要是用那个的话…)

    忽听有人啧啧道:“好啊好啊,千门的人果然不一样,这么冷的水都游的动…你倒是用你那张嘴游上来,游上来给我看看啊!”跟着便是一阵被努力压住的狂笑之声。

    “咦…老杨?!”

    ---------------------------------------------------------------------------

    被曲细岗珠发问,却完全不予回答,“释浮图”负着手,神色冷傲。

    “刚才…我还在助他疗伤。”

    似犹怕曲细岗珠不明白意思,顿一顿,达勉仓嘉道:“老伤…剑极神狱轮的伤。”

    悚然一惊,曲细岗珠失声道:“魔弥陀?!”

    骤闻“魔弥陀”名号,云冲波也吓了一跳,见那“释浮图”缓缓颔首,道:“某家…诛宏。”

    怔怔打量一时,曲细岗珠忽然狂笑道:“好,好!”

    “败在你这样人手里,某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忽又止住笑声,道:“那你说的…”却只说半句便止住了,唯语气激浮,眼光闪烁,显是极为在意。

    嘴角扯动一下,诛宏道:“都是假的,是我随口编的,为了打击你。”

    惨然一笑,曲细岗珠似突然间松驰了下来,喃喃道:“嘿…假的,果然是假的么?”

    诛宏注视他一时,忽然道:“那…我的问题,现在可否回答?”

    似没听见诛宏说话一般,曲细岗珠怔怔出神,道:“假的…却…却把我也骗过,骗到失去了信心…嘿…”

    看一眼达勉仓嘉,摇摇头,惨笑道:“归根结蒂,还是你赢啦!”

    笑声颇显凄厉,却全然打动不了诛宏,连令他微微动容也不能够,似也感到这时并不适合再问下去,他扭过头,看向云冲波。

    “天真的小子,却也是好命的小子…”

    似鄙视,却又似感叹,捉摸不定的感觉,使云冲波根本没法接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云冲波此际早已想的明白,刚才若非诛宏出手钳制曲细岗珠,自己别说什么一刀建功,只怕现在连骨也被拆作不知几段了。

    心里明白,却不知该怎么说,讷讷几声,换来了似有无限感慨的叹息

    “总之…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一个根本就不该有机会‘强’的人,一个早就该被‘现实’唤醒的人…一个,让本座很怀念、也很羡慕的人。”

    全不知当年独立佛门的那株白莲是何等清香绝世,云冲波只能瞠目以对,不解自己有什么好让对方“怀念、羡慕”的,却见诛宏又淡淡道:“红尘陌深,万花缤纷…纵振衣而过,亦不免沾染。唯君无心,故能一埃不落…很好,真是很好…你们,准备好告诉我了么?”最后半句,却已是对达、曲二人而言。

    默然一躬,达勉仓嘉道:“请问…”便被诛宏截断掉道:“有的事,你们听不懂,也不必问…”顿一顿,又道:“我杀了法照,取了他的身份,至于浮图…我想,他现在也应该知道我回来了。”看看曲细岗珠,突然又道:“我虽然坏你事情,对你却是无喜无憎,你的伤势虽重,我却也能救得回来,所以…你可以跟我走。”

    曲细岗珠退入石洞中时,已为自己止血,但那一下终究伤得太重,他这会半倚半坐,脸色越来越白,神色却是愈来愈来镇定,尤其是诛宏承认刚才确是“胡说”之后,他更居然出些了一些奇怪的笑容。

    听得诛宏开出的“条件”,他笑的更加奇怪。

    “那个秘密…居然还值到我一条命吗?”

    “可是,现在,你觉得,我,我还会在乎这条命吗?”

    眼中重又燃烧起火焰,曲细岗珠更试图站起,但,只一晃,他便又几乎摔倒,胸口伤处也溅出血来。

    “值你一条命的,不是那个秘密。”

    冷笑着,诛宏的态度非常倨傲。

    “若以为本座是觊觎你们密宗的力量,那便大错特错,根本从未走到过最高的地方,你们便什么都不懂。”

    “力量…对弱者来说,这是重要的东西,但对强者来说,那只是一个起点。”

    “我…我只是想找一个‘答案’罢了。”

    沉默良久,达勉仓嘉缓缓道:“尊驾您所希望找的,是怎样的答案呢?”

    嘿嘿一笑,诛宏道:“那个答案…或者这小子便能明白,你们却无法理解…总之,是一个我希望带给浮图的答案。”

    这句话说来伤人甚深,却似乎收到效果,达勉仓嘉与曲细岗珠对视一眼,道:“既如此,我等一定知无不尽。”

    ---------------------------------------------------------------------------

    法王力量的秘密…说到底,却连达勉仓嘉和曲细岗珠也不明白。

    “我们只知道,‘灵童’得到‘认可’之后,力量便会自行出现,而在成为‘法王’后,更会再有以倍计的增强,但那是为什么,从来也没人知道。”

    在说着的,是曲细岗珠,达勉仓嘉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

    “我曾经不相信,但后来,我却相信了。”

    “在…在知道了那若的那个决定之后,我狂怒无比,更曾经悄悄潜回雪域…和一个同伴。”

    似不愿提到那同伴是谁,曲细岗珠只表示说,那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后面更有甚为强大的敌人追击。

    “就个体而言,那不算是很强的对手,但却训练有素,成集团展开追踪。”

    败杀五人甚至十人都非难事,可如果因之败露行踪,却必然会引来百人千人的追击。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被发现了,被穷追不舍…然后,我就相信了法王力量的传说。”

    被追击进入雪域之后,奇怪的感觉出现在曲细岗珠身上,而这,更令他回想起他在成为灵童后才被告知的传说。

    “不管怎样,我…我始终相信,我才是法王。”

    怀着这样的执着,曲细岗珠停止逃走,回头迎向追兵。

    “…我杀光了他们,以压倒性的优势,以…以应该只有当世最强者才有的‘第九级力量’。”

    这样的战果,使曲细岗珠的合作者震惊,也给曲细岗珠以自信,使他坚定了自己“确为法王”的认识。

    “而且,正和传说一样,一旦离开雪域,这力量便告不见。”

    所知仅此而已,曲细岗珠便没法说出更多,而述说当中,他更时时流露出一种古怪的苦涩。

    …一种,只有真正明了何为“失落”的人才能理解的“苦涩”。

    “也因为这样的力量,所以,我一直都相信我是法王,我是真正的、唯一的法王…可是,刚才,那力量,却又突然消失…”

    (嗯?)

    至此方才明白,对手刚刚实在是出了状况,不仅是被诛宏夹击,还没法催运起自己的最强力量,更加觉得不自在,云冲波实在很恼自己。

    (真是的…这样子刺他一刀,他,他肯定不会服气的啊!)

    “这样说…也许,法王的力量,来自对自己的信心?”

    沉吟着,诛宏慢慢发表着他的意见。他认为,密宗转世之术,为其它任何宗门所无,其中奥妙,一直也不为人所尽知,有些奇技异用,也不足为怪。

    “相信自己…本来就是任何强者的必须条件,而数千年迷信所积的心意,更可能会打造出正常心态下理解不了的自信…”

    听到“迷信”两字,达曲两人皆是一脸苦笑,反是云冲波毫无感觉—在他心中,实也从没把太平道当成“信仰”过。

    说着,诛宏更看向达勉仓嘉,缓声道:“而且,‘相信’这东西,实在能带来‘奇迹’,比如就在刚才,明明你什么也没有做…但因为相信你的确有在‘努力’,我体内的旧患就果然‘消失’了…对么?”

    被他看到不敢直视,达勉仓嘉低下头,道:“我…”却听诛宏淡淡道:“无所谓。”

    “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破此心结?我又怎来自信去面对那些很快就会出现在我身前的人们?我…我又怎能去见浮图了?”

    (唔,相信自己“应该”有力量,就“果然”会有力量…这不是胡扯吗?!)

    根本插不上话,云冲波腹里却是诽个不停,做甚么事都实实在在,他对这种观点实在不能接受。

    (那我相信一亩田“应该”打出一万斤粮食,就“真”能打出一万斤来…那天下那还有挨饿的人哪!)

    不止于腹诽,云冲波也在很努力的想要找个答案,但绞尽脑汁之,他也只好承认,诛宏等人的判断,似乎就是最合理的答案。

    (但是…相信自己是就有力量,相信自己不是就没力量…那当信徒是什么?要我说,应该是大家都相信谁是,谁就…)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诛宏缓缓道:“你们两个,应该还有事情要说吧?”见两人都一怔,便道:“本座…先告辞了。”

    达勉仓嘉愣一愣,合什道:“尊驾所往…”诛宏挥手道:“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去见浮图。”

    “至少,在可以把答案带给他之前,我还不会去见他…”

    --------------------------------------------------------------------

    说是离去,但只绕过第一个拐角,诛宏便站住不动,倒教急忙跟出来的云冲波一个不提防,险险撞在他身上。

    “你…你不是要走的吗?”

    淡淡一笑,诛宏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急着跑掉。”

    被问的一愣,云冲波便已明白,对方的思考和自己其实一样。

    (嗯,从现在的气氛来看,应该是不会动手了,而呆在那里,实在是感觉很别扭啊!)

    --------------------------------------------------------------------------

    耳听两人脚步声消失,又过一时,曲细岗珠自失一笑,突然道:“如有机会,请谢谢那个年轻人。”

    注视着他,达勉仓嘉道:“谢他…是为了雪域,为了密宗,还是为了你?”

    “都有。”

    神色竟是出奇的平静,曲细岗珠向后靠去,慢慢道:“特别是要为了我…谢谢他,终于使我看清自己。”

    负着手,达勉仓嘉沉默一时,道:“我应该先谢谢你…你…你毕竟没有点燃这些炸药。”

    -------------------------------------------------------------------------

    (是啊,他为什么没有呢?难道是觉得反正也会被阻止?)

    深感好奇,云冲波亦没法为自己找到答案,看向诛宏时,见他已然出神,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只嘴角还带着浅浅若讥的笑意。

    --------------------------------------------------------------------------

    “我…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引爆它们的,一直到…到最后一刻。”

    被一刀穿心,和面对天地八极之二,曲细岗珠便知道所有图谋都成泡影,那一瞬,他的心中,尽是仇恨,刻骨的仇恨。

    “所以,我宁可再硬接他的一招,让伤势恶化,也不肯逃走…”

    怀着这强烈无比的恨意,曲细岗珠退入山洞,尽管察觉到了诛宏的追来,他却相信,自己必能抢在他的阻止前将炸药引爆。

    “而且,他也根本不想阻止我…我甚至能看到他的冷笑,我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种爆炸,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他是希望看到我引爆的。”

    但,在一举手就能毁掉一切,将自己已不可能的东西全部毁掉时,曲细岗珠,却犹豫了。

    “在那一瞬,当我完全可以毁掉时…我,我却发现,原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心,原来,在那里面…不仅仅有‘恨’。”

    想要动手,却发现自己竟陷入不能自制的颤抖当中,固然,诛宏也同时停下了追击,开始带着冷笑观察他的动作,可,这,却只让曲细岗珠想到更多。

    “我看到了连绵的雪山,看到了一眼眼美丽的海子…我看到了密宗的信徒,看到了他们的努力,看到了他们是怎样竭尽全力的让我们成长。”

    颤抖着,曲细岗珠希望坚定自己的意志,但“努力”的本身,却只是让他看到更多。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我,我以为我恨这里,我以为我有足够的意志来把这里毁灭,但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我…我做不到。”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谁是法王,谁更有资格…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这些信徒们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希望他们能如花小弟说的一样,都盖上新房,娶上新娘。我只希望,这片雪域,能永远如现在般安静和美丽…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我…我终究还是属于这里的,终究还是希望能够属于这里的啊…”

    在生死关头,突然发现了自己早以为不复存在的“情感”,这令曲细岗珠一下崩溃,更使他完全放弃了发动早先安排的打算。

    “不管怎样…还是你胜了,你是真正的法王,以后的雪域,仍然还要由你来承担了。”

    “不。”

    缓缓摇头,达勉仓嘉的神色,竟比曲细岗珠更加苦涩。

    “我也不配,不配作法王。”

    “我想,我们,包括我们密宗的历代先师们,可能都完全误解了法王的真正意义…从这角度上来说,那位花小弟,远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合格。”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喃喃似不存在的低语,令云冲波一时间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诛宏的脸色仍然是如此冷峻,如此的不带任何感情。

    但迷惑着,云冲波却希望知道一个答案,此刻,在诛宏眼中闪烁着的异样光芒,到底,是凛冽的寒光,还是…泪水反射出的美丽光彩?

    ----------------------------------------------------------------------

    前后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混乱,终于在达勉仓嘉和诛宏并肩出来后结束。

    仍以“佛尊”的身份示人,却不再做任何表态,诛宏静静的接受着一切安排,并很快消失不见。

    此前,杨继之和花胜荣已经和云冲波会合,虽然很高兴,但云冲波还是首先习惯性的搜检了两人的身上,并也确实发现了杨继之偷藏的佛经。

    叫骂叫打声中,苦笑着的达勉仓嘉表示说,这是密宗情愿送出的谢礼…虽然,从时间上算起来,这些礼物似乎在被送出之前便已到了杨继之的手上。

    另一方面,瑟缩的花胜荣,向诛宏试探,看对方是否想把银子要回,而结果,则令他相当放心。

    “佛尊就是佛尊啊,真是大方…慢着,老杨,那些东西都说了是谢礼,你别想独吞!”

    ---------------------------------------------------------------------

    诛宏当夜便已离去,云冲波等人则在强烈的挽留下,又多呆了三天,三天来,他们被请来请去,接受着最好的款待和最诚心的恭维、以及感谢。

    非常兴奋,但兴奋中云冲波仍还有着足够的注意力,死死盯着花胜荣和杨继之,不给他们远离自己视线的机会。

    “总之,你们已经捞的不少了…如果再做些奇怪的事,就连现在的东西也不让你们带走,明白了没有?!”

    兴奋的混乱当中,没人注意到一件小小的细节……一件,并非不重要的细节。

    某一天,自某处高门宅第出来,前往别一个地方,因为距离不是太远,在云冲波的提议下,他们步行前往,虽然杨继之和花胜荣都反对这建议,但终是拗不过云冲波。

    走几步,杨继之突然停下。

    “奶奶的,脚里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个石子…”

    扶着墙,见云冲波停下来等他,不觉一笑,挥手道:“你们先走…我马上赶过来好了。”

    云冲波犹豫一下,却被花胜荣催着,便挥手笑道:“那我们先走啦…”却忽然想起不对,左右打量一下,见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方放心去了。

    “小心眼的小子呐…”

    苦笑一下,杨继之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很奇怪。

    “谢谢。”

    周围明明无人,但,在杨继之说完之后,却有冷冷的女声,做出回应。

    “明知我始终也只是没把握在你的保护下杀人…还说‘谢谢’,算是看不起我么?”

    微微摇头,杨继之又出现了那种松驰而甚有说服力的笑意。

    “不敢…面对‘黑暗儒者’还敢说‘看不起’的人当然也有,但在下,却绝对没有这个资格。”

    叫破“黑暗儒者”四字,似乎令那女子有短时的震动,而跟着,杨继之更发出叹息。

    “在今日之前,在下绝对不会想到,这一代的‘澹台子羽’之名,竟会由女子之身传承…佩服。”

    “女子…又怎样?”

    声音中出现短暂而又锐利的怒意,却立刻平息,更迅速做出反击。

    “更何况…若说意外,在下才真是绝对没有想到。”

    “‘雁门杨家的浪荡子’…却居然才是真正传承了杨家神枪的人。”

    “而,我更没有想到的。”

    “大将军王最信任的人,影子杀手的首领,手下不知杀过多少太平道强人的无影枪…却会来潜藏在不死者的周围将他保护…在下到底该怎样向王爷报告,能否请杨将军先给一个说法?”

    遭遇到这样猛烈的攻击,使杨继之一时也无言以对,沉默一时,方苦笑道:“文王…文王那里,万祈澹台兄美言…”顿一顿,又道:“今次的事情…”却听澹台子羽又缓缓道:“文王始终只是忠心为国,大将军王与陛下兄弟同心,无论怎么处置不死者,也只是帝家内务…原也轮不着我们多事。”说得杨继之脸色更加难看,正欲开口时,却听澹台子羽仍在道:“既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事情,也一并教杨将军知道。”

    方道:“其实,不死者之前曾经见过颜回…但,颜回却没有杀他。”

    瞳孔微微收缩,杨继之失声道:“什么…”旋镇定下来,皱眉道:“所以…黑暗儒者才被派出来…是人王的意思?”

    “不。”

    声音很冷淡,却似乎带着恶意的高兴,澹台子羽慢慢道:“派我出来的…是子贡。”

    “子贡”两字一出,杨继之脸色蓦地变做惨白,道:“子贡?!”

    “是。”

    声音放的更慢,澹台子羽道:“因为觉得局面已渐渐让他不能忍受,子贡派我来杀掉不死者,而,亦有考虑到我可能失手,他更告诉我,如果不成的话,就要尽快让他知道。”

    “然后呢?”

    虽是六情不动的一流杀手,杨继之此刻的声音中却有一丝隐藏极深极深的焦虑,听在耳中,澹台子羽冷笑着道:“…那时,子贡他…就会开始‘说话’了。”

    深深呼吸数口,杨继之缓缓道:“很好,很好。”

    “子贡先生…竟然也决定要‘说话’了…难道说,在儒门的眼中,这个乱局,真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声音愈说愈低,到最后,更是只有内心的独白,因为,他知道,澹台子羽经已离去。

    (真是的…惹出了不得了的麻烦呢…希望,那头伏龙能够克制住他吧…)

    太平记第十七卷完

    NNND…终于完了。

    …从时间跨度上来说,真是比瓜都篇还要恶劣的事情。

    不过,决不太监。

    好吧,没有其它的要说的了。

本站推荐: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鬼医凤九一世倾城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四爷的心尖宠妃毒妃在上,邪王在下寂静深处有人家旺家农妇:养包子发大财护心神医凰后

太平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2K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孔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孔璋并收藏太平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