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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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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翘冷笑道:“我有没有胡说,问问便知, 今儿那王大爷还往楼里来过,我可听了些风言风语, 说是小丽花跟他吵起来了。那人去后不多时, 就发现小丽花死了,你们都怕担干系不敢认,我是不怕的。”

    袁恕己听出蹊跷:“你说的王甯安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干系了?”

    陆芳道:“那是位很有名望的……”

    “什么玩意儿, 不过是个下作老淫/棍罢了!”连翘不等说完, 立刻嗤之以鼻。

    陆芳略有些尴尬,连翘又道:“至于别的, 何必我再空口白话?如今阿弦既然说姓王的有嫌疑,那就立刻拿来审问就是了,横竖他的底细, 陆捕头也是最清楚的。”

    她的口吻之中嘲讽意思十分明显,陆芳板着脸说道:“这里谁不知道, 王先生是有些头脸的饱学之士,这样污蔑他,谁会信?”

    周围众人也都听见了, 顿时交头接耳之声四起, 袁恕己留心听去, 有说“万不可能”的, 也有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袁恕己略提高了声音,道:“断案不是看有没有人信,而是证据。”

    被连翘一搅,让袁恕己几乎忘了先前要做的事,一念至此,忙收敛心神,他目光沉沉地重看向十八子,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如何知道跟姓王的有关?你明明连尸首都……”

    语声戛然而止,原来是十八子抬起头来。

    十八子的脸本就不大,官帽深扣额前,又戴着眼罩,竟是遮了大半。他生得又矮小,袁恕己居高临下,越发雾里看花,神色模糊。

    只有脸颊上那道伤痕却更加清晰,像是撞在哪里,留下细微的淤血印子。

    也不知是因为眼罩对比的缘故还是天生,那留在外面的左眼又圆又大,极为灵动有神。

    袁恕己正要细看那伤,被他目光扫到,无端竟有一刻恍惚,舌尖卷动,无以为继。

    十八子道:“大人何不自己进去看看,以您的敏锐洞察,一看就知端倪,很不用我费口舌。”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却轻柔低沉,听在耳中,有种奇异的受用之感,恨不得听他多说几句才好。

    但若是不看脸容,必然想不到这把声音出自个弱质纤纤的少年口中。

    袁恕己对着那幽幽冷冷的单眸,隐隐不爽,不知是否错觉,这少年左眼之中竟似透出几分奇异神采。

    这孩子虽然生的矮小,奇怪的是气势上丝毫不输人,被他如此注视,竟好像是被居高临下俯视着一般。

    袁恕己一则贵族出身,二来也算是行伍里历练出来的,周身天然威杀,五感十分出色。

    等闲之人同他相对,多半有一种矮一头之感,所以先前陆芳一见他现身,即刻忌惮。

    谁知如今竟不敌个形容纤弱打扮寻常的小子,袁恕己察觉此点,更加不快,却错疑心为这十八子是在挑衅自己,当自己不敢进内。

    于是袁恕己放开十八子,迈步踱入。

    左永溟跟吴成见状,一个立在门口,一个也随着入内查看。

    血腥气越发浓烈了,这屋内竟比外头更冷几分,袁恕己留心打量屋内摆设之时,无意发现口鼻中呼出的气息都化作淡淡地白雾。

    这东北僻寒地方,最冷的时候呵气成冰,可是此刻在屋内,本不至于如此,就算方才站在廊下,也没这种阴寒入骨之感。

    幸而袁恕己胆气极盛,全不以为意,反而走近小丽花身旁,仔细观量。

    却见这女孩子仍是圆睁双眸,柔柔地望着眼前,这双明媚的眸子里爱恨交织,情绪复杂,她仿佛对自个儿的死一无所知,仍是百感交集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袁恕己情不自禁俯身,想从这少女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是越看,越觉着悚然,死尸的模样委实太过鲜活,似乎下一刻小丽花就会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向着众人媚笑。

    袁恕己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心头一动。

    他不再打量小丽花,反而走到她的身后,竭力俯身下去,顺着她尸身跌倒的方向,弯腰,侧视,终于发现靠近门口的橱柜底下,跌着一物。

    门口众人以及跟进来的左永溟都有些诧异,众目睽睽,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袁恕己盯着那物件,双眸中掠过一道精光。

    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得外头咚咚地脚步声响,有人兴冲冲叫道:“捕头,有发现!”

    袁恕己起身,却见是一名捕快飞快地自廊下跑到陆芳身前,手中提着一个暗蓝色的不大的包袱。

    陆芳问道:“这是什么?”

    捕快迫不及待说道:“这是牡丹酒馆的掌柜送来的,您看了就知道。”

    陆芳忙将那包袱打开,顿时之间,现场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有人叫道:“血衣!”

    不错,包袱之中,赫然正是一件血色斑驳狼藉的血衣,竟是缎子质地,做工上乘,竟是男子的衣物。

    陆芳问道:“牡丹酒馆的掌柜为何送此物?”

    捕快答道:“他说是一位客人在黄昏时候不慎遗留的。打开看时,却是这个物件儿。”

    这掌柜的本不想声张,欲悄悄地等客人回来寻找的时候还给对方,谁知晚间千红楼里闹出人命传闻,掌柜才知不妥,生恐惹祸上身,故而急急将此物交出。

    陆芳精神一振:“他可记得是什么人所留?”

    捕快道:“正是一位熟客,捕头也是认识的。”至于是谁,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想等陆芳询问再答。

    陆芳却毫无兴奋之意,心反而一沉,重看了眼这染血的男子衣衫,脸色阴晴不定。

    他跟前的捕快因好不容易得了这绝佳线索,正要邀功,谁知陆芳竟缄口不言,他心急之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也戛然止住话头,已经不似原先一样高兴了。

    忽地里间有人问道:“这熟客是谁?”

    捕快看一眼陆芳,自不敢再贸然说下去,又见袁恕是生面孔,便道:“你是什么人?”

    袁恕己道:“这熟客,莫不正是叫王甯安的?”

    捕快吓得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一边儿的连翘早就红了眼眶,喃喃道:“我就说过,我就说过……”

    她倒退两步,举起袖子掩着脸,扭身越出人群,自回房去了。

    那楼里老鸨本站在她旁边,见状呆了呆,忙也飞去劝慰。

    陆芳身边的捕快齐看袁恕己,有两个忍不住复喝问来历,袁恕己看一眼吴成,后者从随身包袱里将调任文书等取出,道:“我们将军正是奉了薛大人之名,前来豳州代刺史之职的,怎么,尔等还有疑问?”

    除了陆芳,其他众人尽数色变,宛若雷惊了的河蟆,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陆芳见避无可避,便道:“参见新任刺史大人,先前不知大人身份,还请恕罪。”

    袁恕己泰然自若,冷道:“不知者不怪罪,不过,本官才进城就遇上人命官司,如今显见这王甯安嫌疑最大,不知这是何人?”

    陆芳道:“大人误会了,其实卑职跟此人并无什么瓜葛,只因这王先生于桐县名声最好,他的交际又阔,人面也广,跟本地几个有头脸的士绅亦有人情,是以卑职跟他有过些寻常往来而已。”

    袁恕己道:“原来如此,那么依陆捕头看来,他是不是杀害小丽花的凶手?”

    陆芳道:“这……以王先生为人看说,却并不像是个如此穷凶极恶的。可正如大人所言,一切都看证据。”

    袁恕己点头道:“很好,这是本官上任后第一个案子,务必要处理的稳妥利落,陆捕头,此案既然是你接手,便由你负责到底罢,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姓王的缉拿审问,人命关天,可不许你私做人情,你可听明白了?”

    陆芳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旋即抱拳答应:“卑职遵命,必定不复大人所托。”

    袁恕己方淡淡一笑,正要再说几句,忽然想到一个人,忙看向门侧,却见彼处空空如也。

    袁恕己皱眉问:“十八子呢?”

    陆芳咳嗽了声道:“此间事情完结,他方才走了。”

    袁恕己大不悦,哼道:“哄赚我进来亲自查看,他却趁机走了。”

    袁恕己心中明镜似的,十八子自从入内,一直都背对门口站着,哪里能发现柜子底下的东西?

    就算他开天眼看见柜子底下那物件儿,又怎会立刻知道是王甯安的?

    他却大言不惭地指使自己进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陆芳问道:“可要卑职再将他叫来?”

    袁恕己张了张口,摇头道:“不急,有见面的时候。”说了这句,忽然又怔住:先前他未曾拿出调任文书表明身份之前,十八子曾口称他“大人”,当时心情异样,未曾留意,如今回想——这究竟是口误,还是单纯的巧合?

    与此同时,在庆云街上,有人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喃喃自语:“是谁崇念我呢?”揉揉鼻子,忽然又叹道:“玄影,今日来的那小子看来很不好相与,唉,魑魅横行,世道艰难啊。“

    话音刚落,就听得“汪”地一声,宛若应答。

    原来他身边还跟着一条通体乌黑的狗儿。

    这自然正是十八子跟那条黑狗。先前十八子随着差人来到千红楼的时候,这狗儿便随身跟着,一直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行院门口。

    只等十八子悄然溜了出来,它才摇尾迎上,相伴夜行。

    十八子大喜,俯身抚摸狗头:“玄影,你真是善解人意,实乃狗中杰俊。”

    那黑狗得了宠爱,趁机又在他手脸上乱舔一气。

    将楼中的喧嚣诡异撇在身后,一人一狗亲亲热热地沿着大街往回走。

    将近月中,天际一弯纤月,月辉浅浅淡淡洒落,长街蜿蜒往前,看不到尽头,到处都黑枭枭地,仿佛是一条用无止尽的路。

    正走间,玄影忽然跳起来,挡在十八子跟前,昂首向着前方暗夜之中,狺狺狂吠起来。

    十八子僵直了脊背,却见前方路口雾蒙蒙地,却并没有任何人物影踪。

    但虽然看不见什么,十八子仍屏住呼吸,只觉得周身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就如无形的冰水般侵袭蔓延,几乎叫人手足麻痹,无法动弹。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黑狗性最灵,似嗅到危险,护在主人跟前叫的越发厉害,时不时还“嗷”地长啸,犬吠的声响在如此静夜之中显得尤为空旷幽远,长啸声更若狼嚎,倍加阴冷凄厉。

    一人一狗正伶仃相顾,前方路口传来轻微地嚓嚓之声,有什么东西逐渐逼近了。

    这个人虽然是在说话,却俨然是择人而噬之前的咆哮之声。

    秦学士没有勇气回答,事实上他也无法再出声儿,已经被这般肃杀之气所慑,再无先前的骄横。

    恶人只能“恶人”磨。

    两个兵士上前,将瘫软无力的秦爷半扶着拖出了秦府大门。

    袁恕己轻蔑地冷啐了声,回头却意外地发现站在门侧的阿弦。

    虽只是惊鸿一瞥,虽只看见她半面朦胧侧颜,却让袁恕己心中有种无法形容、说不出的感觉,极至诡异。

    袁恕己待要过去,那领兵而来的校尉却过来答话,一时拦住了,等再回头看时,门口已没了阿弦的身影。

    押解秦学士的队伍从长街呼啸而过,带起一股冷风,扑面侵寒。

    虽然身上穿着一件厚棉袍,阿弦仍觉着寒透入骨,呵了呵手,不出意外地又呵出了一团白雾。

    百姓们嗅到今夜情形不对,长街上越发悄无人踪,远远看去,只有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无聊乱晃。

    原本从府衙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差人,先前在曹家分别,如今只她一个形影相吊。

    幸而这一次并没有无功而返。

    先前在府衙里,小典道:“我虽然不知是如何落在曹府的井中,但是我记得一些……一些怪事。”

    阿弦问是何事,小典有些迟疑:“我记得的,不是在井下,而是……是在一间大房子里。”他的脸上掩不住疑惑神情,“我是个极小的婴孩,被人抱着围着,但我觉着他们真正围看着担心着的人并不是我……你大概不明白那种感觉。”

    阿弦道:“然后还发生了什么?”

    小典见她神色平静,心也随之安了些:“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有个女子一直哭,喃喃说些什么,十分伤心的模样,我想安慰她不要哭,但是偏偏不能出声,且难受的很,头顶跟心口都疼的要命,像是被什么一下一下扎着,只能放声大哭,恨不得立刻死去。”

    阿弦凝视着他的,在小典的描述中,就仿佛透过小典的双眼看出去,耳畔婴儿的大哭声逐渐清晰,而眼前模模糊糊,影像似乎在云雾中,却又慢慢清晰。

    小典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阿弦知道,那是曹廉年的府邸。

    小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弦却看见了。

    曹家小郎君的房中,曹家三姨娘双眼哭的核桃一样,站在婴儿旁边泣不成声,悲伤欲绝,喃喃地祈求苍天,许些愿望。

    忽然有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纤手带几分眼熟,这是曹廉年的二姨娘,看着屋内的情形,抿嘴一笑,但是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转做满面愁容。

    阿弦想起先前所见的那捏针的手。

    数月前,曾有一则传闻。

    王甯安身为“名人”,本地士绅们多半愿意跟他结交,曹廉年虽然老于世道,却也有些附庸风雅之心,曾跟王甯安交好过一阵子,时常请他去府上吃酒饮宴等。

    但忽然一日,曹廉年便不再同王先生交际了,公差们是探听风声最快的,隐约听闻王先生之所以在曹员外跟前失宠……似乎跟曹廉年的一位妾室有关。

    毕竟王先生风流成性,曹廉年几个小妾又年青貌美,倘若瓜田李下做出点什么来,却也难说。

    只不过对曹廉年而言乃是家丑,曹廉年治下甚严,家奴们不敢四处张扬,王甯安亦惧怕曹廉年的势力,当然更也守口如瓶。

    因此真相如何,众人只私下浮想联翩罢了。

    除了阿弦。

    原本阿弦想不透小典因何会在曹廉年府上,何况曹府门禁也算是极严的,外人擅闯却是绝无可能,既然不是曹廉年自己动的手,那么一定有人为内应。

    至于这些人冒险将小典送到曹府的原因,想来是个一箭双雕的意思,既解决了麻烦,又在曹廉年身上泼了脏水。

    那么究竟是谁如此痛恨曹廉年呢?

    有那么一句话——赌近盗而奸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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