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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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以自己与竹叔的交情, 夏苗觉得他并不会告诉自己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其二, 自己的所思所想瞒不过老祖宗, 这封信不怕被老祖宗看到；其三, 虽然最近竹叔变了不少, 夏苗可忘不了他到底是老祖宗的心腹, 不好掺合进他们中间；其四, 打狗还得看主人，谢妈妈态度很坚决, 又不能把她怎么着, 闹到老祖宗那里反倒显得小题大作；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夏苗总觉得竹叔太古怪，冷淡得古怪, 热情得更古怪，不想管他的闲事。
跟谢妈妈象征性地争了几句，夏苗把信给了她, 带着鹂儿回去了。
又闹了几场, 铜漏显示亥时已经过了一大半。
夏苗打了个哈欠, 难怪有些困了。
又躺到宽大得能打七八个滚的床*上, 夏苗还以为自己很快又会见到周公，谁知周公却迟迟不来了。
“你啊, 差点连我也上了你的当！你喜欢的不是那种无知无识, 街上一抓一大把, 娶不着老婆，只能守着一个丑媳妇过一世的平凡男子。只有比荣公子更风*流俊俏，更温文尔雅，更知情识趣，能够为你撑出一片天，比你更坚强，更有能力的男人才能让你倾心。孩子啊，这样的男子在陈国是没有的，全世界都没有！如果你死抱着这个心思，一辈子就都嫁不出去了呀！”
夏苗腾地坐了起来，连连摇头，不，老祖宗说错了，没有这回事！
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最清楚，老祖宗的猜测是不准的。
不，不仅是不准，说不定还是有意这么说，来吓唬人的！她就巴不得自己灰心失望，然后听凭她的摆布，为了夏家去联姻，凑凑和和过一世了。
夏苗笃定自己不过是想要象那对卖馄饨的老夫妻一样，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够了。
那些荣华富贵如浮云，夏苗情愿苦一点累一点，只要不用把身边的人防贼似的，只要不用整日里担心会被出卖背叛，只要能有爱！
夏苗爱这个家，爱娘亲，爱老祖宗。哪怕他们有千般的缺点，她仍是爱着，爱得不计代价，爱得无怨无悔。
因为那些是她无法选择的，也是她仅有的。夏家庶女在外人看来锦衣玉食，当家人更是前呼后拥，但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穷人，她的两手空空。
世上真正爱她，全心全意为她好的人一个都没有。正因为她一无所有，才象是石头缝里长出的野草执着而顽强，拼命地为自己争得一点阳光雨露。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和那些姨娘姐妹们并没有不同，区别只在于她争的是情，她们争的是利，她走的是“正道”二字而已。
这是夏苗心底最深最深的执念，哪怕她把心剖出来给人看，不懂她的人也会如懿哥儿一样骂一句“假惺惺”，所以她不能说。
但是，夏苗受够了！她不能想象余生继续这样斗来斗去，不觉得自己还能有这样战无不胜的运气，每次都全身而退，她再也不敢拿自己的未来进行一场豪赌，她输不起了。
“喂，我不是开玩笑的！你考虑一下，当我的小妾总比嫁给胡安峰要好吧？”
如果荣公子不是早有婚约该有多好！
为什么那个还是奶娃娃的红叶公主要横梗在中间？
夏苗觉得有几分惋惜，如果和荣公子一起过，这辈子平安顺遂是没有半点风险的，相敬如宾也是一定能做到的，相信他能说到做到不让自己受一点点苦，然而，鬼使神差的，夏苗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还有神气的小胡子，这个画面扑都扑不灭。
“行啊，我是你的人，这个买卖合算，我为什么不干？”
“喂，该不会是你想去开开眼吧？瞪我干嘛？早知道就不拦着了！”
“我是你的呀！你死了，我怎么办？”
“一样都是女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大小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双臭脚吗？我们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下田插秧个个都光着脚，这辈子看过几百几千双脚了，你当我稀罕看你的么？”
“你这个女人是不是想要害死我？心也太狠了！连碰都没碰你一根手指，怎么是轻薄？”
“也就是说……嘿嘿，就跟和小姐私奔一样嘛！人家卖油郎独占花魁，没料到戏台子上的事会发生在我阿茂身上，啧啧……”
“才说了要跟我私奔的小姐，转眼就说配不上别的男人，最好想一想明天怎么解释一下。”
夏苗无比懊恼，自己竟然把一个家丁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连他神情举止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那明明是很讨厌的一个人啊！他那样粗俗之人怎么能与荣公子相提并论？
正在夏苗百般纠结，想要把阿茂从自己的心中拔除之时，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又出什么事了？夏苗忙披衣出门，迎面差点撞上来报信的鹂儿。
鹂儿本该陪着云姨娘守夜，却第二次跑回来了，夏苗的心一沉：“又出什么事了吗？”
“是竹叔，竹叔……”
“竹叔怎么了？”想起竹叔留的那封信，夏苗敏锐地感觉到此事也许与自己有关。
鹂儿歇了口气道：“竹叔失踪了！老祖宗大发雷霆，正打发全家人找呢！”
宝姨娘和绿萼的失踪是夏苗的手笔，可竹叔是怎么一回事？夏苗有些后悔没看那封信了。
略微梳洗了一下，夏苗又跟着鹂儿去了大厅，一路上只见各处的灯都亮了，刚刚被叫醒的仆人丫环们哈欠连天，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老祖宗拄着双拐，在大厅里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每一下都击得木质地板咚咚做响。
云姨娘怯怯地想要扶一把，老祖宗却逞强地闪开了。
谢妈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在老祖宗身边总共才有两个信得过的老仆，竹叔时常随侍在身边，所以常在主子面前露脸，谢妈妈却是管着整个大福居，只要她的脸一板，奴才丫环们就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两个是老祖宗的左膀右臂，失了一个都不行，夏苗不禁暗骂竹叔未免太不识大体，不该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有天大的委曲至少也得等老祖宗病好了再说。
夏苗走过去劝道：“老祖宗坐着歇一歇，犯不着为一个奴才置气。都已经是老奴了，出去还不知道报告一下，真没有规矩！”
老祖宗转过脸来，神情让夏苗吓了一跳。她面色青紫，脸上有戾气，眼神中有几分疯狂，充满着愤怒，都有些不认人了。
见夏苗到了，云姨娘可算是解脱了，旁边溜了出去，经过夏苗身边时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小心行事。
夏苗感觉到娘亲的手湿漉漉的，显见得她吓得不轻。
谢妈妈把一旁端茶奉水的小丫环赶走，自己也走到门口：“老祖宗有话跟你说。”
说完，她走出去，把门给关上。
夏苗把老祖宗扶到太师椅上，又给她倒了杯茶，老祖宗不接，夏苗只得放在桌上。
过了好一阵子，老祖宗喉咙里冒出些奇怪的声音，又长长叹了口气，这才说：“他，李竹生不是奴才，他是我的邻居哥哥，是我求他来锦绣园帮我的。”
竹叔是老祖宗的邻居，这个人人都知道，但是他不一直都是奴才吗？老祖宗糊涂了吗？夏苗压下心头的疑惑，说道：“老祖宗也不必太忧心了，竹叔是大人了，自己会回来的。再说了，六十岁的老人了，在府里半个主子一样供着，有哪里亏待了他？到外面吃吃苦也好，他就知道还是咱们夏府的好了，没准儿过两天就回来。”
见老祖宗太反常，似乎有点儿神志不清，夏苗便象安慰小孩子一样，言不由衷地数落竹叔的不是。
突然，夏苗的手腕被老祖宗紧紧地握住，而且正是被懿哥儿伤过的那只手，疼得夏苗丝丝地吸着凉气。
老祖宗却完全没有留意，仰起脸，连珠炮一样说：“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他出了锦绣园！我只是不想闹大，才先在园子里找，但我知道是找不着他的。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帮我，你一定要帮我把他找回来！现在城门关了，他出不了城，你去求荣公子，求他帮我找人，一定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回来！”
“这个……”又要欠荣公子的人情了，夏苗真心不想，而且大半夜的去敲候府的门，只是为了寻一个奴才未免太过随意。
老祖宗突然以手掩面，脆弱地哭了起来：“连你也不帮我吗……呜……为什么都讨厌我？”
这是……疯了吗？夏苗慌了，忙说：“好，好，我这就去找荣公子！”
夏苗退了两步，差点摔倒，急急忙忙开了门，把谢妈妈叫了进来，又吩咐小元子快去叫马车来，送自己去找荣公子。
趁着周围没人的空档，云姨娘悄悄从廊柱后走了出来，到了夏苗身边：“唉，怪我太贪心了，这事真的不好办啊！我的心呀，每天都悬着，要少活十年了！”
夏苗早知道她对老祖宗并无真心实意，不过是想要投机，却骑虎难下，早就想打退堂鼓了，但这个时候竹叔走了，她绝不能走，顾不得礼数，板着脸说：“娘亲，你现在走，以前的苦就白受了！不止这样，老祖宗有些不省事了，爹爹呢？你说爹会怎么看你？做事要善始善终，要全力以赴，还有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云姨娘知道女儿今时不同往日了，那些手段也略有耳闻，见她发了火，只好悻悻地应了，进屋去侍候老祖宗。
没一会儿，马车就来了，夏苗定睛一看，赶马车的居然是阿茂，讶道：“怎么是你？”
阿茂翻了翻白眼，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是说不要我了，让我去当马夫吗？”
是，这话夏苗说过，但他也未免行动太快了，白天说的，晚上就照办了！夏苗还想要多说几句，见着一大群下人在等自己的命令，只好作罢。
把家里安顿好，夏苗带着小元子，点了一队随扈跟着，乘着马车到了芜候府门前。
怕下人们不会说话，夏苗亲自敲开了芜候府的朱漆大门。
开了门后，不等不耐烦的门房发难，夏苗先笑着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银钱。
这些银钱远远超过他的期待，没费多少周折，他就蹬蹬蹬地跑进去叫人了。
没一会儿，荣公子就急冲冲地走了出来，脸上矜持中有藏也藏不住的喜色。他披着件月白色单衫，边走边系着丝绦，还没来得及穿鞋，竟然光着脚就来了。
看到夏苗身后的马车和一大群随扈，荣公子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敛去，问道：“有事找我？”
“这个……是……我真是没法子了……”夏苗实在是说不出口，东张西望间看到荣公子赤着的双足，白生生的脚边染了一圈黑泥，心中好生愧疚，脸一红，忙又转移开视线，向后转了转身，却又瞥到阿茂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一步踱近，状似无意却伸长着脖子偷听。
他是想要干嘛？夏苗啼笑皆非，刚要开口，荣公子先问道：“那位是何人？”
新的家丁服得过几天才制好，阿茂仍穿着那件不合身的，他索性把本就短一截的袖子卷了起来，裤脚则是不知哪位丫环的杰作，给加了一圈绣兰花的黑布条，加上他又黑又壮，有点象是南部的蛮族。
这样的穿着是很不得体的，幸好夏百川没瞧见，夏苗没管他，老祖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在大福居里乱逛。
果然出丑了！夏苗干咳了一声，刚要开口，阿茂却自来熟地迎上去，伸出手来：“久仰久仰，你就是荣公子吧？我叫阿茂，是夏府的马夫。”
他向人自我介绍是马夫，却比说是百夫长更加神气，在陈国第一公子面前毫不示弱。
一时间，夏苗由不好意思开口向荣公子求助的囧迫，被他一搅局，成了被奴才自做主张抢风头的羞愤。
荣公子看了眼夏苗，又看了看阿茂，眉毛拧了起来，却不失风度地与他握了握手。
没一会儿，夏苗就眼见得荣公子俊脸发红，而阿茂神情自若，再一看他们握着的手，顿时明白了，气得一脚踢了过去：“你玩什么呢？你还小吗？”
阿茂松开了手，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荣公子，大大咧咧地回到了马车旁。
夏苗忙赔礼道歉说：“多谢荣公子帮忙，让我到采石场招人。他就是那天我从采石场招来的一个奴才，还没教好规矩，荣公子不要见怪。”
“采石场吗？”荣公子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右手，苦笑一声，低低地自言自语，“难得逮着机会献殷勤，却给自己找了块石头往脚上砸，自做自受了吗？”
夏苗没有听清，问道：“荣公子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荣公子摇了摇头，又恢复了风度翩翩，“你从来不登门的，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其一，以自己与竹叔的交情, 夏苗觉得他并不会告诉自己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其二, 自己的所思所想瞒不过老祖宗, 这封信不怕被老祖宗看到；其三, 虽然最近竹叔变了不少, 夏苗可忘不了他到底是老祖宗的心腹, 不好掺合进他们中间；其四, 打狗还得看主人，谢妈妈态度很坚决, 又不能把她怎么着, 闹到老祖宗那里反倒显得小题大作；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夏苗总觉得竹叔太古怪，冷淡得古怪, 热情得更古怪，不想管他的闲事。
跟谢妈妈象征性地争了几句，夏苗把信给了她, 带着鹂儿回去了。
又闹了几场, 铜漏显示亥时已经过了一大半。
夏苗打了个哈欠, 难怪有些困了。
又躺到宽大得能打七八个滚的床*上, 夏苗还以为自己很快又会见到周公，谁知周公却迟迟不来了。
“你啊, 差点连我也上了你的当！你喜欢的不是那种无知无识, 街上一抓一大把, 娶不着老婆，只能守着一个丑媳妇过一世的平凡男子。只有比荣公子更风*流俊俏，更温文尔雅，更知情识趣，能够为你撑出一片天，比你更坚强，更有能力的男人才能让你倾心。孩子啊，这样的男子在陈国是没有的，全世界都没有！如果你死抱着这个心思，一辈子就都嫁不出去了呀！”
夏苗腾地坐了起来，连连摇头，不，老祖宗说错了，没有这回事！
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最清楚，老祖宗的猜测是不准的。
不，不仅是不准，说不定还是有意这么说，来吓唬人的！她就巴不得自己灰心失望，然后听凭她的摆布，为了夏家去联姻，凑凑和和过一世了。
夏苗笃定自己不过是想要象那对卖馄饨的老夫妻一样，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够了。
那些荣华富贵如浮云，夏苗情愿苦一点累一点，只要不用把身边的人防贼似的，只要不用整日里担心会被出卖背叛，只要能有爱！
夏苗爱这个家，爱娘亲，爱老祖宗。哪怕他们有千般的缺点，她仍是爱着，爱得不计代价，爱得无怨无悔。
因为那些是她无法选择的，也是她仅有的。夏家庶女在外人看来锦衣玉食，当家人更是前呼后拥，但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穷人，她的两手空空。
世上真正爱她，全心全意为她好的人一个都没有。正因为她一无所有，才象是石头缝里长出的野草执着而顽强，拼命地为自己争得一点阳光雨露。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和那些姨娘姐妹们并没有不同，区别只在于她争的是情，她们争的是利，她走的是“正道”二字而已。
这是夏苗心底最深最深的执念，哪怕她把心剖出来给人看，不懂她的人也会如懿哥儿一样骂一句“假惺惺”，所以她不能说。
但是，夏苗受够了！她不能想象余生继续这样斗来斗去，不觉得自己还能有这样战无不胜的运气，每次都全身而退，她再也不敢拿自己的未来进行一场豪赌，她输不起了。
“喂，我不是开玩笑的！你考虑一下，当我的小妾总比嫁给胡安峰要好吧？”
如果荣公子不是早有婚约该有多好！
为什么那个还是奶娃娃的红叶公主要横梗在中间？
夏苗觉得有几分惋惜，如果和荣公子一起过，这辈子平安顺遂是没有半点风险的，相敬如宾也是一定能做到的，相信他能说到做到不让自己受一点点苦，然而，鬼使神差的，夏苗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还有神气的小胡子，这个画面扑都扑不灭。
“行啊，我是你的人，这个买卖合算，我为什么不干？”
“喂，该不会是你想去开开眼吧？瞪我干嘛？早知道就不拦着了！”
“我是你的呀！你死了，我怎么办？”
“一样都是女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大小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双臭脚吗？我们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下田插秧个个都光着脚，这辈子看过几百几千双脚了，你当我稀罕看你的么？”
“你这个女人是不是想要害死我？心也太狠了！连碰都没碰你一根手指，怎么是轻薄？”
“也就是说……嘿嘿，就跟和小姐私奔一样嘛！人家卖油郎独占花魁，没料到戏台子上的事会发生在我阿茂身上，啧啧……”
“才说了要跟我私奔的小姐，转眼就说配不上别的男人，最好想一想明天怎么解释一下。”
夏苗无比懊恼，自己竟然把一个家丁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连他神情举止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那明明是很讨厌的一个人啊！他那样粗俗之人怎么能与荣公子相提并论？
正在夏苗百般纠结，想要把阿茂从自己的心中拔除之时，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又出什么事了？夏苗忙披衣出门，迎面差点撞上来报信的鹂儿。
鹂儿本该陪着云姨娘守夜，却第二次跑回来了，夏苗的心一沉：“又出什么事了吗？”
“是竹叔，竹叔……”
“竹叔怎么了？”想起竹叔留的那封信，夏苗敏锐地感觉到此事也许与自己有关。
鹂儿歇了口气道：“竹叔失踪了！老祖宗大发雷霆，正打发全家人找呢！”
宝姨娘和绿萼的失踪是夏苗的手笔，可竹叔是怎么一回事？夏苗有些后悔没看那封信了。
略微梳洗了一下，夏苗又跟着鹂儿去了大厅，一路上只见各处的灯都亮了，刚刚被叫醒的仆人丫环们哈欠连天，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老祖宗拄着双拐，在大厅里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每一下都击得木质地板咚咚做响。
云姨娘怯怯地想要扶一把，老祖宗却逞强地闪开了。
谢妈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在老祖宗身边总共才有两个信得过的老仆，竹叔时常随侍在身边，所以常在主子面前露脸，谢妈妈却是管着整个大福居，只要她的脸一板，奴才丫环们就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两个是老祖宗的左膀右臂，失了一个都不行，夏苗不禁暗骂竹叔未免太不识大体，不该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有天大的委曲至少也得等老祖宗病好了再说。
夏苗走过去劝道：“老祖宗坐着歇一歇，犯不着为一个奴才置气。都已经是老奴了，出去还不知道报告一下，真没有规矩！”
老祖宗转过脸来，神情让夏苗吓了一跳。她面色青紫，脸上有戾气，眼神中有几分疯狂，充满着愤怒，都有些不认人了。
见夏苗到了，云姨娘可算是解脱了，旁边溜了出去，经过夏苗身边时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小心行事。
夏苗感觉到娘亲的手湿漉漉的，显见得她吓得不轻。
谢妈妈把一旁端茶奉水的小丫环赶走，自己也走到门口：“老祖宗有话跟你说。”
说完，她走出去，把门给关上。
夏苗把老祖宗扶到太师椅上，又给她倒了杯茶，老祖宗不接，夏苗只得放在桌上。
过了好一阵子，老祖宗喉咙里冒出些奇怪的声音，又长长叹了口气，这才说：“他，李竹生不是奴才，他是我的邻居哥哥，是我求他来锦绣园帮我的。”
竹叔是老祖宗的邻居，这个人人都知道，但是他不一直都是奴才吗？老祖宗糊涂了吗？夏苗压下心头的疑惑，说道：“老祖宗也不必太忧心了，竹叔是大人了，自己会回来的。再说了，六十岁的老人了，在府里半个主子一样供着，有哪里亏待了他？到外面吃吃苦也好，他就知道还是咱们夏府的好了，没准儿过两天就回来。”
见老祖宗太反常，似乎有点儿神志不清，夏苗便象安慰小孩子一样，言不由衷地数落竹叔的不是。
突然，夏苗的手腕被老祖宗紧紧地握住，而且正是被懿哥儿伤过的那只手，疼得夏苗丝丝地吸着凉气。
老祖宗却完全没有留意，仰起脸，连珠炮一样说：“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他出了锦绣园！我只是不想闹大，才先在园子里找，但我知道是找不着他的。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帮我，你一定要帮我把他找回来！现在城门关了，他出不了城，你去求荣公子，求他帮我找人，一定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回来！”
“这个……”又要欠荣公子的人情了，夏苗真心不想，而且大半夜的去敲候府的门，只是为了寻一个奴才未免太过随意。
老祖宗突然以手掩面，脆弱地哭了起来：“连你也不帮我吗……呜……为什么都讨厌我？”
这是……疯了吗？夏苗慌了，忙说：“好，好，我这就去找荣公子！”
夏苗退了两步，差点摔倒，急急忙忙开了门，把谢妈妈叫了进来，又吩咐小元子快去叫马车来，送自己去找荣公子。
趁着周围没人的空档，云姨娘悄悄从廊柱后走了出来，到了夏苗身边：“唉，怪我太贪心了，这事真的不好办啊！我的心呀，每天都悬着，要少活十年了！”
夏苗早知道她对老祖宗并无真心实意，不过是想要投机，却骑虎难下，早就想打退堂鼓了，但这个时候竹叔走了，她绝不能走，顾不得礼数，板着脸说：“娘亲，你现在走，以前的苦就白受了！不止这样，老祖宗有些不省事了，爹爹呢？你说爹会怎么看你？做事要善始善终，要全力以赴，还有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云姨娘知道女儿今时不同往日了，那些手段也略有耳闻，见她发了火，只好悻悻地应了，进屋去侍候老祖宗。
没一会儿，马车就来了，夏苗定睛一看，赶马车的居然是阿茂，讶道：“怎么是你？”
阿茂翻了翻白眼，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是说不要我了，让我去当马夫吗？”
是，这话夏苗说过，但他也未免行动太快了，白天说的，晚上就照办了！夏苗还想要多说几句，见着一大群下人在等自己的命令，只好作罢。
把家里安顿好，夏苗带着小元子，点了一队随扈跟着，乘着马车到了芜候府门前。
怕下人们不会说话，夏苗亲自敲开了芜候府的朱漆大门。
开了门后，不等不耐烦的门房发难，夏苗先笑着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银钱。
这些银钱远远超过他的期待，没费多少周折，他就蹬蹬蹬地跑进去叫人了。
没一会儿，荣公子就急冲冲地走了出来，脸上矜持中有藏也藏不住的喜色。他披着件月白色单衫，边走边系着丝绦，还没来得及穿鞋，竟然光着脚就来了。
看到夏苗身后的马车和一大群随扈，荣公子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敛去，问道：“有事找我？”
“这个……是……我真是没法子了……”夏苗实在是说不出口，东张西望间看到荣公子赤着的双足，白生生的脚边染了一圈黑泥，心中好生愧疚，脸一红，忙又转移开视线，向后转了转身，却又瞥到阿茂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一步踱近，状似无意却伸长着脖子偷听。
他是想要干嘛？夏苗啼笑皆非，刚要开口，荣公子先问道：“那位是何人？”
新的家丁服得过几天才制好，阿茂仍穿着那件不合身的，他索性把本就短一截的袖子卷了起来，裤脚则是不知哪位丫环的杰作，给加了一圈绣兰花的黑布条，加上他又黑又壮，有点象是南部的蛮族。
这样的穿着是很不得体的，幸好夏百川没瞧见，夏苗没管他，老祖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在大福居里乱逛。
果然出丑了！夏苗干咳了一声，刚要开口，阿茂却自来熟地迎上去，伸出手来：“久仰久仰，你就是荣公子吧？我叫阿茂，是夏府的马夫。”
他向人自我介绍是马夫，却比说是百夫长更加神气，在陈国第一公子面前毫不示弱。
一时间，夏苗由不好意思开口向荣公子求助的囧迫，被他一搅局，成了被奴才自做主张抢风头的羞愤。
荣公子看了眼夏苗，又看了看阿茂，眉毛拧了起来，却不失风度地与他握了握手。
没一会儿，夏苗就眼见得荣公子俊脸发红，而阿茂神情自若，再一看他们握着的手，顿时明白了，气得一脚踢了过去：“你玩什么呢？你还小吗？”
阿茂松开了手，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荣公子，大大咧咧地回到了马车旁。
夏苗忙赔礼道歉说：“多谢荣公子帮忙，让我到采石场招人。他就是那天我从采石场招来的一个奴才，还没教好规矩，荣公子不要见怪。”
“采石场吗？”荣公子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右手，苦笑一声，低低地自言自语，“难得逮着机会献殷勤，却给自己找了块石头往脚上砸，自做自受了吗？”
夏苗没有听清，问道：“荣公子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荣公子摇了摇头，又恢复了风度翩翩，“你从来不登门的，今天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