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贫贱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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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满载着七八只大木桶的推车象头怪兽从山坡上冲下来，那些大木桶每个都有四五尺高, 推车的人想要减速, 却又力不从心, 许多水溅了出来。
人们四散而逃，随扈们没有一个敢拦住惯性大得能掀翻一头牛的推车, 场面一片混乱。
鹂儿小小的个子, 左躲右闪却无路可走，差点被人推倒, 眼看着推车就要碾压过来了。
阿茂忙赶了过来, 挡在鹂儿身前，前腿弓，后腿蹬, 挺胸沉腰，大喝一声, 想要以一已之力拦住了推车。
骤然刹车，车上的两只木桶在惯性作用下倒了下来，水全都洒了, 有一只还碎成了三四块。
然而, 阿茂的腿受了伤, 推车只迟滞了两尺远, 他的伤腿一软，单腿跪了下去, 有点支持不住。
“愣着干嘛？还帮忙呀！”夏苗大叫一声, 冲过去抵住推车。
随扈们见主子都出手了, 都赶了过来。
众人合力，终于让推车停了下来。
阿茂扭过头，看到夏苗就在自己身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谢了。”
夏苗的手心有点疼，却看也不看一眼，得意地扬了扬眉：“扯平了！回去给你治好腿，你可得给我好好干！”
“是，姑娘。”阿茂把右手放在左胸，头微微低下，象匈奴人一样行了个礼。
这人说出的话谦恭，行的礼却没有正经，夏苗看得出自己又被他戏弄了，想要揍他，可打重了没道理，打轻了倒象是打情骂俏，一时间没法子惩治他，只能自己憋得气鼓鼓的。
阿茂见夏苗生气，他不赔罪，也不劝，居然裂开嘴笑。
“俺的个亲娘勒，没出人命吧？”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子从车后窜了出来，低头瞧见地上的两只木桶，失了神。
她十七八岁年纪，敦胖结实，裙子上好几个大补丁，长发挽成最简单的随云髻，长得倒还周正，只是一脸的青春痘，脖子上则是一圈痱子，让人有点遗憾。
夏苗走过去，发现她比自己还矮了半寸。夏苗又好奇地绕了过去，车后空无一人，也就是说这辆车是她一个人推过来的，端的天生神力啊！
这女子终于回过神来，坐在地上，哇地大哭起来：“俺自己都是买来的，拿什么赔？完了，完了，死定了！早知道这样，俺干嘛要累死累活？爹呀，娘呀，俺对不起你们！”
听她颠三倒四地边哭边说，好一阵子夏苗才弄明白。
那两个厨娘一人指内，一人指外并没有错，但她们的意思其实是总共五人，除了她们以外，两个营妓在屋里侍候男人，还有一个打杂的粗使丫头去打水了。
她们几个不同于那些奴隶，是营长用公款买下来的。按理说是用了芜候的钱，荣公子想要放走，营长也阻拦不得，但芜候是出了名的抠门，营长恐怕难得再讨到钱，故此不想让夏苗过来看。
四年前这女子做为营妓被买了来，可她坚持做营妓，就不做厨娘，做厨娘，就不当营妓，只能选一项，要不然就情愿一头撞死。这里的规矩是营妓比厨娘的地位高，有时还能得到些监工的甜头，有空得帮着做点粗活，没空不做也不强求，而厨娘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时间喘口气。
有些眼皮子浅的女孩子，比如燕子，刚来时也是死活不肯当营妓，可做了没几天粗活后就想明白了。左右是一个死，累死是钝刀子割肉，被人玩死只要腿一张，眼一闭，就当被狗给咬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那两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还羡慕嫉妒年轻姑娘家，说男人都一样的德行，即使成了婚，日里夜里做的也是一码子事，这样就能躺着不干活，真是天大的好事。
穷苦人家的女儿葬父买身，原以为不拘到哪家高门大户里为奴为婢都行，却不料蒲柳之姿也被人看中，买到采石场来当最下等的营妓。
她的父亲临死前要她发誓，再苦再难也得要清清白白的，将来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她不敢有违誓言，情愿当个粗使丫头。最初她累得全身酸痛，大病了两场，后来好不容易适应了，身体还锻炼得越来越强壮，把企图非礼她的男人打得再也不敢招惹。
采石场的监工当然是希望她能两用，既做粗活，又当营妓才好，各种明的暗的逼迫就没断过。他们骗她说她做的菜不好吃，连厨娘都做不成，要想不当营妓，便只能当粗使丫头，做男人的活。
她好不容易保住了清白，可这次木桶被摔坏，怎么也逃不掉了，叫她如何不伤心。
夏苗道：“这个容易，我们赔就是了，不会拖累你的。”
“真的？公子真是好心人！”她破啼为笑就要来拉夏苗的手，却被随扈们赶开。
终于有个瞎了眼的把自己看成男子了，夏苗摇了摇折扇：“当然是真的，些许小事还要骗你不成？”
她的眼珠转了转，又涎着脸说：“公子是好心人，菩萨保佑好人有好报，以后升官发大财，娶个美娇娘，以后儿孙成群，只是……你看，那个……最近大旱，这些水吧，都是俺从七里外的河里打来的，被你们打翻了两桶，还洒了不少，这个……俺还得洗菜、打扫、喂羊、杀鸡……俺实在是忙不过来。俺忙不过来，等到晚上老爷们就没得吃，到时候俺还是得挨一顿打，说不定好好的良家子就被逼为娼了，公子的善事就白做了，不如……嘿嘿，公子手下那么多人，能不能派几个去帮俺打点水来。”
夏苗心中好笑，打发两名随扈把水桶卸下来，水倒光，再推着车到河里打些水来。
两名随扈领命去卸水桶，可两人合力也抬不动，倒又洒了不少出来。
“这个俺来就成！”这女子走上前去，一只手就提起一桶水，没一会儿就全都卸了下来，“这样，俺去把水倒进水池里，你们再用这些桶去打水。抬不起没事，剩下六只桶，每桶给俺打半桶水来就成。”
说完她还真的一桶一桶把水拎进院子里，又把空桶提出来，脸上发着红光，象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喂，姑娘叫什么名字？”阿茂问。
“问俺？”她放下最后一只木桶，眼光寻找到说话之人，面皮没来由的微微泛红，“俺叫大米，范大米。”
小元子咦了一声：“姐姐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大米的手在裙摆上擦干：“俺爹说大米是好东西，比金子银子都要好。穷人家要是三餐都能吃上大米，比当王爷还享福！”
夏苗心中一动：“如果让你到我家去，每天都有大米饭吃，你去不去？”
这个大米和阿茂一般有力气，还是个女孩子家，带上身边不会被人说闲话，比起阿茂好用多了。
到了府里，室内有冰块，养几天痱子就好了。姜大夫原先在宫里当差，请治好大米脸上的青春痘。
为什么没早一点遇上她呢？如果早点遇上她，就不会留下怪里怪气的阿茂了。
夏苗口中说已经两清了，只不过是为了不让阿茂拿住话柄要胁，这笔账她心里算得很清楚。阿茂从燕子的刀下救了自己，这是救命的大恩。若不是阿茂想要救鹂儿，根本不会遇险，而鹂儿是她的人，她又欠了阿茂一次，眼睁着看他被车轧死，还是人吗？
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夏苗可不想往家里领一个祖宗，只因这阿茂太油滑，得好好管一管才行。再说了，他是奴才，奴才救主是应当的，哪怕要报他的恩，也不能让他变得象刘主事一样，那不是对他好，反而是害了他。
“有这种好事？”大米脸上的喜悦又转为疑惑，警惕地看着夏苗，“你说，你是不是窑子里的姑娘？我可不卖身的！”
原来她看得出是女扮男装！夏苗手中的折扇差点掉下，居然被一个乡下的野丫头给耍了，简直是打脸。
鹂儿恼了：“你这浑人说什么呢？我家姑娘是大盐商夏家的五姑娘，哪儿一点象是窑姐儿？”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大米生怕夏苗反悔，“我可是他们花了五吊钱买下的，这个钱你们能帮我还吗？”
“这个你不用管了，跟着我走便是。府内正是用人之机，以后跟着我，再也不用过这般的苦日子了。”夏苗又扭过头看了阿茂一眼，“只有一条，你不得欺瞒于我，要对我忠心不二。”
能够脱离牢笼，大米欢天喜地。
夏苗见阿茂的伤势严重，又命大米找来辆小推车，让阿茂坐在上面，一行人回头找营长交接，把大米的赎身银子交给营长。
大米这样的姿色容易找，阿茂这样的大力士难得，营长很是可惜，夏苗明白他的意思，又多加了十几两银子，他便什么也不说了。
交接完，打水的随扈也回来了。
告别营长，夏苗刚准备登上马车，却看到阿茂对着拉车的胭脂马在发愣。
“看什么？”夏苗侧过身，换到阿茂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胭脂马的屁股，上面有她的禾苗烙。
阿茂的嘴不自然地抽了下：“你们家牲口和人的烙印不分的吗？”
一辆满载着七八只大木桶的推车象头怪兽从山坡上冲下来，那些大木桶每个都有四五尺高, 推车的人想要减速, 却又力不从心, 许多水溅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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鹂儿小小的个子, 左躲右闪却无路可走，差点被人推倒, 眼看着推车就要碾压过来了。
阿茂忙赶了过来, 挡在鹂儿身前，前腿弓，后腿蹬, 挺胸沉腰，大喝一声, 想要以一已之力拦住了推车。
骤然刹车，车上的两只木桶在惯性作用下倒了下来，水全都洒了, 有一只还碎成了三四块。
然而, 阿茂的腿受了伤, 推车只迟滞了两尺远, 他的伤腿一软，单腿跪了下去, 有点支持不住。
“愣着干嘛？还帮忙呀！”夏苗大叫一声, 冲过去抵住推车。
随扈们见主子都出手了, 都赶了过来。
众人合力，终于让推车停了下来。
阿茂扭过头，看到夏苗就在自己身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谢了。”
夏苗的手心有点疼，却看也不看一眼，得意地扬了扬眉：“扯平了！回去给你治好腿，你可得给我好好干！”
“是，姑娘。”阿茂把右手放在左胸，头微微低下，象匈奴人一样行了个礼。
这人说出的话谦恭，行的礼却没有正经，夏苗看得出自己又被他戏弄了，想要揍他，可打重了没道理，打轻了倒象是打情骂俏，一时间没法子惩治他，只能自己憋得气鼓鼓的。
阿茂见夏苗生气，他不赔罪，也不劝，居然裂开嘴笑。
“俺的个亲娘勒，没出人命吧？”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子从车后窜了出来，低头瞧见地上的两只木桶，失了神。
她十七八岁年纪，敦胖结实，裙子上好几个大补丁，长发挽成最简单的随云髻，长得倒还周正，只是一脸的青春痘，脖子上则是一圈痱子，让人有点遗憾。
夏苗走过去，发现她比自己还矮了半寸。夏苗又好奇地绕了过去，车后空无一人，也就是说这辆车是她一个人推过来的，端的天生神力啊！
这女子终于回过神来，坐在地上，哇地大哭起来：“俺自己都是买来的，拿什么赔？完了，完了，死定了！早知道这样，俺干嘛要累死累活？爹呀，娘呀，俺对不起你们！”
听她颠三倒四地边哭边说，好一阵子夏苗才弄明白。
那两个厨娘一人指内，一人指外并没有错，但她们的意思其实是总共五人，除了她们以外，两个营妓在屋里侍候男人，还有一个打杂的粗使丫头去打水了。
她们几个不同于那些奴隶，是营长用公款买下来的。按理说是用了芜候的钱，荣公子想要放走，营长也阻拦不得，但芜候是出了名的抠门，营长恐怕难得再讨到钱，故此不想让夏苗过来看。
四年前这女子做为营妓被买了来，可她坚持做营妓，就不做厨娘，做厨娘，就不当营妓，只能选一项，要不然就情愿一头撞死。这里的规矩是营妓比厨娘的地位高，有时还能得到些监工的甜头，有空得帮着做点粗活，没空不做也不强求，而厨娘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时间喘口气。
有些眼皮子浅的女孩子，比如燕子，刚来时也是死活不肯当营妓，可做了没几天粗活后就想明白了。左右是一个死，累死是钝刀子割肉，被人玩死只要腿一张，眼一闭，就当被狗给咬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那两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还羡慕嫉妒年轻姑娘家，说男人都一样的德行，即使成了婚，日里夜里做的也是一码子事，这样就能躺着不干活，真是天大的好事。
穷苦人家的女儿葬父买身，原以为不拘到哪家高门大户里为奴为婢都行，却不料蒲柳之姿也被人看中，买到采石场来当最下等的营妓。
她的父亲临死前要她发誓，再苦再难也得要清清白白的，将来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她不敢有违誓言，情愿当个粗使丫头。最初她累得全身酸痛，大病了两场，后来好不容易适应了，身体还锻炼得越来越强壮，把企图非礼她的男人打得再也不敢招惹。
采石场的监工当然是希望她能两用，既做粗活，又当营妓才好，各种明的暗的逼迫就没断过。他们骗她说她做的菜不好吃，连厨娘都做不成，要想不当营妓，便只能当粗使丫头，做男人的活。
她好不容易保住了清白，可这次木桶被摔坏，怎么也逃不掉了，叫她如何不伤心。
夏苗道：“这个容易，我们赔就是了，不会拖累你的。”
“真的？公子真是好心人！”她破啼为笑就要来拉夏苗的手，却被随扈们赶开。
终于有个瞎了眼的把自己看成男子了，夏苗摇了摇折扇：“当然是真的，些许小事还要骗你不成？”
她的眼珠转了转，又涎着脸说：“公子是好心人，菩萨保佑好人有好报，以后升官发大财，娶个美娇娘，以后儿孙成群，只是……你看，那个……最近大旱，这些水吧，都是俺从七里外的河里打来的，被你们打翻了两桶，还洒了不少，这个……俺还得洗菜、打扫、喂羊、杀鸡……俺实在是忙不过来。俺忙不过来，等到晚上老爷们就没得吃，到时候俺还是得挨一顿打，说不定好好的良家子就被逼为娼了，公子的善事就白做了，不如……嘿嘿，公子手下那么多人，能不能派几个去帮俺打点水来。”
夏苗心中好笑，打发两名随扈把水桶卸下来，水倒光，再推着车到河里打些水来。
两名随扈领命去卸水桶，可两人合力也抬不动，倒又洒了不少出来。
“这个俺来就成！”这女子走上前去，一只手就提起一桶水，没一会儿就全都卸了下来，“这样，俺去把水倒进水池里，你们再用这些桶去打水。抬不起没事，剩下六只桶，每桶给俺打半桶水来就成。”
说完她还真的一桶一桶把水拎进院子里，又把空桶提出来，脸上发着红光，象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喂，姑娘叫什么名字？”阿茂问。
“问俺？”她放下最后一只木桶，眼光寻找到说话之人，面皮没来由的微微泛红，“俺叫大米，范大米。”
小元子咦了一声：“姐姐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大米的手在裙摆上擦干：“俺爹说大米是好东西，比金子银子都要好。穷人家要是三餐都能吃上大米，比当王爷还享福！”
夏苗心中一动：“如果让你到我家去，每天都有大米饭吃，你去不去？”
这个大米和阿茂一般有力气，还是个女孩子家，带上身边不会被人说闲话，比起阿茂好用多了。
到了府里，室内有冰块，养几天痱子就好了。姜大夫原先在宫里当差，请治好大米脸上的青春痘。
为什么没早一点遇上她呢？如果早点遇上她，就不会留下怪里怪气的阿茂了。
夏苗口中说已经两清了，只不过是为了不让阿茂拿住话柄要胁，这笔账她心里算得很清楚。阿茂从燕子的刀下救了自己，这是救命的大恩。若不是阿茂想要救鹂儿，根本不会遇险，而鹂儿是她的人，她又欠了阿茂一次，眼睁着看他被车轧死，还是人吗？
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夏苗可不想往家里领一个祖宗，只因这阿茂太油滑，得好好管一管才行。再说了，他是奴才，奴才救主是应当的，哪怕要报他的恩，也不能让他变得象刘主事一样，那不是对他好，反而是害了他。
“有这种好事？”大米脸上的喜悦又转为疑惑，警惕地看着夏苗，“你说，你是不是窑子里的姑娘？我可不卖身的！”
原来她看得出是女扮男装！夏苗手中的折扇差点掉下，居然被一个乡下的野丫头给耍了，简直是打脸。
鹂儿恼了：“你这浑人说什么呢？我家姑娘是大盐商夏家的五姑娘，哪儿一点象是窑姐儿？”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大米生怕夏苗反悔，“我可是他们花了五吊钱买下的，这个钱你们能帮我还吗？”
“这个你不用管了，跟着我走便是。府内正是用人之机，以后跟着我，再也不用过这般的苦日子了。”夏苗又扭过头看了阿茂一眼，“只有一条，你不得欺瞒于我，要对我忠心不二。”
能够脱离牢笼，大米欢天喜地。
夏苗见阿茂的伤势严重，又命大米找来辆小推车，让阿茂坐在上面，一行人回头找营长交接，把大米的赎身银子交给营长。
大米这样的姿色容易找，阿茂这样的大力士难得，营长很是可惜，夏苗明白他的意思，又多加了十几两银子，他便什么也不说了。
交接完，打水的随扈也回来了。
告别营长，夏苗刚准备登上马车，却看到阿茂对着拉车的胭脂马在发愣。
“看什么？”夏苗侧过身，换到阿茂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胭脂马的屁股，上面有她的禾苗烙。
阿茂的嘴不自然地抽了下：“你们家牲口和人的烙印不分的吗？”